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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 干洗时代的水洗记忆
作者：未知来源：网络收集时间：2011-10-9 11:52:2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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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河，悠悠渺渺。我伫立在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一件件往事沉入河底。大部分往事我都不想去打捞，但关于母亲的往事，我不能任其沉入水底，决心把它们一一打捞上来，风干晾干，以献给未来，永作纪念。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永不忘记的是母亲，永不释怀的是母爱。母亲逝后，我曾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我要把母亲的人生字句镌刻进我的生命——她的慈爱与仁德、痛苦与磨难。
怎奈我那支拙笔总不能助我遂愿，以致时光飞逝，文章未成，母亲的影象也渐走渐远，我心头的羞惭与怨恨与日俱增，恨自己文才浅薄，枉读诗书，愧对慈母。今晚，我终于又拾秃笔，便记下了母亲的一些事。
记忆中，母亲第一次到我的单位来，是在一九九三年的春夏之交，独自来的。母亲清清秀秀，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
母亲总闲不住，我去上课时，她把我的洗脸巾、洗澡巾、褂子、裤子、袜子等等“巾”呀“子”呀拉拉杂杂的东西都拿到河渠边洗。
然而母亲这么做，我是感到不悦的：
一者，洗衣工具如棒槌等他得向别人借，借了一家又一家。借时，她总要自我介绍：“我是朱明东妈，明东是我小儿子。”这句话便向很多人重复了，这下子便惊动了很多人。而我做事是不想惊动别人的。
二者，妈妈拿去洗的东西，有些我已洗过，并不脏，可她又拿去洗一遍。
三者，母亲把一大堆衣服洗好后，晾在我房前的绳子上，那可是长长的一排。那绳子平时只晾很少的衣服，今天一下子冒出那么多，长的短的，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内衣外套，中看不中看的，都被母亲拉出来“示众”，都被妈妈“洗了澡”。这么多“旗子”在门口迎风飘扬，自然会引起过往者的注意，不知情者会在背后议论：朱老师真懒，把老母亲要来洗刷。这样的话，真令我悚然了。
让我不悦的最大原因是：校边的河渠很深，母亲毕竟年迈，一旦掉入水中，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在房中，我责备起母亲来，而母亲总是不紧不慢地一一辩解，且微笑着，很幸福的样子。
母亲白天洗褂子，晚上便洗儿子了，这不，晚饭毕，她便要我洗澡，我不肯，因为那日我没出汗。
她便和我理论起来，并数落我：“这么大了，还是不爱干净，你一定要洗澡，把衣服换下来，让我洗洗。”一提起洗衣服，我便火冒三丈：“洗衣服没洗累吗？你就不能歇一歇吗？”
可母亲哪管我发火不发火，转身便去拿澡盆，便倒水，便放下澡巾，便伸手要脱我的上衣……我终于明白了，儿子在母亲的眼中，永远都是孩子。
于是我又不悦。
而母亲的脸上却漾着幸福的笑意。
翌日一早，我上街买了一些菜，回来后，母亲责备我不该买那么多菜。我去上课时，交代母亲：“菜我放学回来洗，你好好歇歇、玩玩。”放学后，我回家一看，母亲把所有的菜都洗好了，正在炒菜，很幸福的样子。
饭毕，我说：“我来洗碗。”母亲说：“你洗不干净，我来洗。”我不可能让妈妈洗的，我端起锅碗便去洗刷，而母亲却笑嘻嘻地跟了出来。到了水边，我洗，她也洗。而且，她竟把我洗过的碗盘又洗一遍，我便不悦起来。
怕母亲难耐寂寞、无聊，晚上我带她到桃溪老电影院看电影。回家时，我牵着母亲沿着河岸的内侧走，那上面长满了青草。我想：走在芳草萋萋的草皮上，会有一种别样的情调和诗意，母亲也会觉得舒服一些。走着走着，母亲一不小心踏进一个小水洼中，那水洼上也覆盖着青草，但那“青青河边草”没有给我带来情调，也没有让母亲感到舒服，而是“拉人下水”的草！
我和母亲的鞋子都沾了泥浆。
次日，我在上课时，母亲又去大洗大刷了。那样子，肯定还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笑笑的——我想。
我放学回家，只见门前的石阶上放着两双新洗的鞋子，一双母亲的，一双儿子的；一双旧的，一双新的。穿鞋子的人是两代，鞋子的新旧也是两代——母亲总是舍不得穿我给她没的新鞋。
那时的我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我真的想把母亲接来，让她吃好、歇好、玩好，尽尽我对慈母的一点孝心。另一方面，母亲来了之后，一切都颠倒了：不是我要她吃好，而是她要我吃好；不是我服侍她，而是她服侍我，似乎她不服侍我就浑身不舒服；不是我尽孝心，而是她献爱心。我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认输。
——儿子的孝心永远没有母亲的爱心强大。
处在青春勃发的年龄的我经常突发奇想。这不，在一个夏日的早晨，一个很容易产生奇想的早晨，我又来了奇想：决定骑自行车回家！因为那会有别样的情调。——从学校到我家有八十里路远，且大部分为山路，平常我搭车回家。
动身时，天气是很支持我的“骑想”的，是多云。可骑到半途，老天爷也突发奇想，骤然风起云涌，下起滂沱大雨——生活中我的浪漫想法，经常被泼了一头的冷水！
我冲雨而行。傍晚，我像落汤鸡一样进了家，狼狈之极。母亲见我那样子，心疼得不行，连声叫我把湿衣服脱下，洗个热水澡，我说不用洗了，老天爷已给我洗了澡，而且是淋浴。母亲急了：“受了冷雨，不在热水里泡泡，会生病的！”说完便去拿澡盆，还带来一瓶开水，她把开水全倒了，我说，我洗澡只要一点点开水就行了，倒那么多开水干吗？烫鸡呀？——当时的我就是一只落汤鸡。
“热水少了驱不了寒气！”母亲白了我一眼。
我说：“你烧开水容易吗？”
我又有点不悦起来。
洗完澡，母亲默默地把我的湿衣服拿去洗，我说我来洗，可怎么也阻止不了她。只见挽着篮子，向井边走去……
时序到了一九九五年初夏，我回老家。一进家门，我被我所见惊呆了：母亲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一周前，午饭后，她端着一盆洗锅水到门外倒掉，在跨门槛时，被门槛绊倒了。我问治了没有？她说治了，没事了。母亲跌成那样，还在做事，我痛心极了。
那天，照例，她还是令我洗澡、换衣，她来洗衣……
此后母亲多次跌倒，正应了一句古语：人老防跌。
致命的一次跌倒，是在一九九六年的三月初十，那真是一个黑色的日子！母亲跌倒了，从楼梯上跌下，摔成了脑血拴，半身不遂，失去了活动能力、记忆力和说话能力，便再也没有站起来，直到离开人世。
母亲染病后，吃饭、穿衣、洗脸都得依靠家人，看到母亲重病沉疴，在苦难的泥潭中挣扎，我心焦如焚。母亲的人生大厦突然坍圮，我一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生无常。
这个时候我就想：小时侯母亲给我洗脸，长大后母亲为我洗衣，以前母亲怎么服侍我，我现在就怎么服侍她，无论事情是多么琐屑，我都要不辞其烦。于是我每次回家，都给母亲洗脸、洗手。我给母亲洗脸洗手时，她总是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呢，每次给母亲洗脚的时候，手触到母亲那双僵硬的、冰冷的脚，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原本热情慈爱的母亲，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母亲的生命真的日薄西山了！晚景之凄凉、心头之落寞、生命之岑寂，母亲何以堪！
二零零零年十月初八凌晨三点，母亲辞世，终于脱身苦海。
斯人已逝，仙鹤永去，只剩下长空茫茫。失去了慈母，我立刻感到我的生活有了一大片空白，正是现在的空白，让我强烈的感受到以前母爱的存在。也许失去了母亲才知道了什么叫母爱！
没有母亲的感觉是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没有母亲的日子都是些空虚日子。伴随我的只有空无、空无……
如果时光倒流，母亲复生，她来忙呼着给我洗衣，我再也不会不悦的，因为我知道那是一种爱！但这只能是一种虚想、空想，现在一切都完了，我有的只是梦中与母亲相会时的号啕大哭，以泪洗面。还有就是每年的清明节，我都要给她洗墓碑，权当作给母亲洗脸……
什么是爱？可以在一个字里得到体现，那就是：洗。
许多年过去了，光阴流转，时迁世移，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人们喜欢干洗，干洗时代，人们的生活离不开三个词：机器、付钱、打包。机器比人重要，金钱比感情重要，购物袋比摇篮重要。人际关系像机器一样刚硬，情感像方便袋一样轻薄，心灵像纸钞一样到处流转。亲情、恋情、友情都像是被机器加工过的：表面上看起来好得像是经过了干洗，十分的美、洁、雅、净这四个字常是干洗店的名号，实际上真情少得可以随时用方便袋拎走，扔掉！我每次从干洗店出来，拎着被机器洗的衣服，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总有一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机器洗和人洗那能一样吗？机器是没有感情的，它对你是没有爱的，这当然是好事，如果人被机器爱上了，那会凶多吉少，但愿机器们不要爱上我。
而今，只有机器给我洗衣服，而没有人，生命中千百次为我洗衣服的人永远的走了。母亲是是月亮，母爱是月光，月亮不是机器，月光也无法用方便袋拎走。失去慈母，我的夜空便不再有月光……
在干洗时代，我深深地怀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