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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车师傅

作者:未知来源:网络收集时间:2011-10-9 11:53:1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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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搬进这个小区的时候,门口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炸油条的,烤饼子的,卖水果蔬菜钉鞋打牛奶的,不一而足,光修自行车的摊子就有三个。仿佛这小区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常常有人为了争摊位吵得鸡飞狗跳。这些摊子不断变幻,就象雨点儿落在水洼里打出来的泡泡一样短命而此起彼伏。
时间一久,可就大浪淘沙,小区的门口渐渐归于正常的宁静。剩下的摊子刚好三分天下:一家卖水果的,一家卖菜的,还有一个是修自行车的。
别的且不说,单这修车的老伯就有点意思。到现在才意识到好象他从一开始就长在那里的。别的摊子不住地换人挑地儿,而他似乎一直待在东北角的旮旯里,想必是比别人都更早出晚归的。因为我就从没见过他出摊和收摊。
从他的衣着和相貌,根本无从猜度他的来历。他不象乡下人,也不象城里人。清矍的酱色长脸膛,时常乐呵呵的。他似乎说着东北话,可是少了东北话平常的脆生。时常见他修完车,乍着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站起来,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走起来一颠一簸,两只脚后跟重重跺在地上。可奇怪他给人的感觉是干净、爽利和硬朗的。初还以为他腿脚有毛病,及见他有一回步履如飞,才明白他是蹲久了脚麻的。
他一年四季有自己固定的装束。春秋一件是七十年代流行式样和颜色的上衣,穿在他高大的身上紧巴巴的,一件深蓝的夹克,还不算年代久远,还有一件是蓝灰的毛衫,破了好几个小洞洞。夏天一件深蓝,一件灰黑条纹的t恤。冬天从头到尾都是一件油污发亮的蓝色羽绒服。说是羽绒服,其实是那种活里活面的羽绒服,去掉里和面,只剩下扎了极细整小格子的羽绒棉胎,他就那样穿着,腰里扎一根说不清颜色的带子,过了一冬。年三十了,采购年货的人们匆匆经过他身边,认识的和他打声招呼,他可还忙得抬不起头来。大年初一,终于不见了他。大年初二,有人推着跑了气的车子,拦着我问修车的住在哪一层,我茫然。那人就自言自语说肯定在这个单元,说着就挨家按门铃。过了一会儿回来,见修车的老伯已穿着那件羽绒棉胎忙活上了。他居然就住在他摆着摊子的楼上。在遍地鞭炮的红纸屑里,仿佛这年不是他的。所以一年一年那样艰难忙碌地过去,他倒不见老。象猜测不出他的来历一样,你断不定他的年龄。时间一久,他就成了小区门口一道固定的风景,四季如斯,风雨无阻。而且一年四季,闲下来的时候,他就舒舒展展的躺在阳台下遮风挡雨的水泥地上,热了是一领破凉席,冷了是一块破垫子,枕头则是一块烂布包了什么硬梆梆的东西,大概是一块泡沫塑料吧,看上去硬得能硌掉人的头。晚上他回了家,孩子们下来玩,也学他的样躺一躺,或者过家家将他的枕头和垫子搬了老远。第二天他又找了回来,铺排好了,展悠悠地躺下了,也并不生气。有时候他就在骄阳下或寒风里呼呼大睡,大多时候,他是将两手枕在头下,脸上带点微微的笑容,望着天上的浮云或街上来往的行人。生意来了,腾地坐起来,接着干活。我常常羡慕这老伯穷则穷矣,当此时却是神仙不殊。
时间久了,就有了来往。见面点头笑一笑,简单打个招呼。孩子的童车长久不骑没气了,推过去,他“呼哧呼哧”几下打好了。给他钱,无论如何不肯要。我不过意,他说“下次给!”再后来,匆匆回家又要立即出门的情形,车子懒得往地下室推,又怕贼惦记,就放在他的车摊上。说一声“老伯,帮我看一下,待会儿就下来!”他总是欣然地点了头,不象那卖水果的农妇般势利,要她看一下车,须得现兑现才买了水果,否则她就大不情愿地唠唠叨叨。所以买了水果,我总特意拿给他吃。他死活不肯要,看得出他的高兴,可是他装作受了折辱:“这些东西我不耐(爱)吃!”我不管,拣一个好的放下,跑掉了。
那样忙碌辛劳的一天又一天,可是他找得到自己的乐趣。据我看,他最快乐的事情是他修好了一辆车子,亲自试骑一大圈的时候。有时是不到二十寸的童车,他高大的身躯骑在上面,腰背挺直,简直象一个玩杂耍的。可是他乐呵呵地,象孩子一样得意高兴。有时又见他骑了一辆男孩子们直把的山地车,他仿佛吞了根竹杆弯不得腰似的,依旧坐得笔直,两只手臂伸得远远的,样子十分滑稽。可他是快乐满足的,让看见他的人也快乐起来了。我想这修车的老伯真是一个洒脱快乐的老人呢!
有一回,把车放在他的摊上。下来却不见了车,也不见了他。正纳闷间,他从远远的地方飞驶过来,就象个毛头小伙一样,风把他解开的衬衫鼓起如两只羽翼,他居然骑过了一条街!到了跟前,他利落地刹住,动作也敏捷得象个小伙子。他很为我不在时骑我的车感到不好意思:“嘿嘿,我就想看看好骑不好骑。”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我赶紧问:“那我这车子好骑吗?”一提到车子,他眼睛发亮,来了神。
还有一回,出门时见他在那里拆卸一辆破车。我吃了一惊,:“这么烂的车还能修吗?”他看了我一眼,得意地说:“怎么不能?下午你回来看,象新的一样!”我半信半疑地走了。下午回来,见他正悠哉悠哉地骑着一辆车子转圈,满脸得意之色:“怎么样?成新车子了吧?”还真吓我一跳,我竖起大拇指夸他:“老伯,你技术就是高嘛!”他爽朗地笑着,骑远了。我却疑惑了,这不等于组装一辆新车吗?他拆那辆破车干嘛呢?
我历来不爱探听别人的隐私,一直觉得修车的老伯大概是城市贫民吧。有一回乘车正好遇见院里熟人,聊起来,她说她家对门就是这修车师傅,老伴儿女都没有正式工作,就靠他一人修车,买了两套房,两部车。他儿子的房就在后院,开着他修车子买来的捷达车,不大回来,他的女儿开着黄色的polo,因为不满常常与他争吵。这时我才想起,他们楼门口常停着一辆抢眼的黄色polo,就在他摊子对面,可是他似乎不曾多看过它一眼。这真让我大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慨,我一直以为是城市贫民的修车师傅,单这两套房,两部车,就实实足足是一个百万富翁了。可是他劳作得那么辛苦!
从此,这修车师傅在我眼里又添了一层神秘色彩。他开着捷达车的儿子我无缘得见。先注意到他的老伴,一个和他一样操着东北口音的老太太,坐在他的席子上,时不时和他说上两句话,却只听见他短促的回话。这俩人是如此不同又是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的棱角分明的脸,干瘦笔直的腰板,只有一个字:硬!那老太太生着和他一般无二的酱色脸膛,可是圆圆的一张脸,眉眼凑在一起,就看出来糯米团儿的软。岁月的刀斧似乎也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十分刻划得动似的,在她的脸上大刀阔斧刻下许多深刻粗砺凌乱的纹路。从她的破衣裳看出她的俭省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久又见识了他的女儿,瘦棱棱的女子,从楼里噔噔噔走出来,穿着极高的高跟凉拖,缀满了晶晶的亮片,极瘦的七分裤,一件薄而透的纱质上衣,同样缀满了亮片和人造珠子。那种末世的浮华,正是这两年流行的东西,华丽而俗气,将人家妻女妆扮得不象良家女子,无论花多少钱买来都不象是贵重的衣裳。她大概由于自信这份华丽而显得旁若无人,径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不曾看她墙角忙碌的父亲一眼,在她父亲的摊子前掀起一阵尘土飞扬,驾车扬长而去。他照常忙手里的活,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一家如此不同的两代人,看得人瞠目结舌。倘若不是知情,任你有再大胆的想象力,也不敢在这华丽的时髦女郎和满手油污的修车人之间做一道父女连线题。
只是有一天,傍晚下了一场雷雨,回来时记得他已收了摊子,后来出去,天黑雨停了,到处是闪过一弧亮光的水洼,我专心蹦蹦跳跳走我的路,不料传来他低沉的问话:“出去呀!”我定神一看,修车师傅盘了腿坐在他的破席上,不知何时,他竟又出摊了。我说:“师傅,怎么还不回家呀?”,他空茫地望着远处的夜空,丢了一句:“不耐(爱)回家,嫌麻烦!”那个快活的修车师傅不见了,在这样的夜里,似乎有什么格外触动了他的心事,他的声音在清凉新雨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无奈落寞和悲怆。我想,对于他来说,这两坪大的破席铺地比那仰头可见的大房子的确更象他的家,而无论怎样出了毛病的车子,都不如他那浑身缀满亮片的女儿更让他费揣摸吧!
生活本身有时候真是比任何挖空心思杜撰的故事都更有戏剧性,也更错综复杂。在我眼里,这修车师傅是个有故事的人了!

二00六年八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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