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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新源老马场

作者:未知来源:网络收集时间:2011-10-9 11:53:2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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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繁华的伊宁市区后走上车水马龙的218国道,此时的方向是朝西南。刚开始的十多公里沿线还偶尔可以看到一个个白杨拢护的村庄,但大都是房屋稀稀落落的,凸显这里与新疆的其他地方一样地广人稀。经过大约100公里的筛选分流,公路上的车子已经变得零零星星。穿过尼勒克县的养蜂场后,公路迢迢伸向连绵起伏的草场深处。过了黑山头,车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弯弯曲曲的巩乃斯河畔草原公路上奔驰,除了一段又一段连绵不绝仿如旋律一般的河流,就是那种天高地阔,长风涤荡,风景如画。弯弯曲曲的巩乃斯河,在弯弯曲曲的路径上日夜流淌。
多少年,多少次,我的心也随着它弯弯曲曲地绕,弯弯曲曲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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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走150公里后到达绿树环绕的新源县城。穿过几乎与伊宁市一样繁华的城区,然后沿省道316线折向西南走30多公里,即来到中国酒乡肖尔布拉克(通常所说的三区),著名的国家品牌伊力特曲和上世纪八十年代便闻名的电影《肖尔布拉克》就都诞生在这里。再向南走50多公里,来到了目前以绿化美化享誉伊犁州的哈拉布拉乡(即五区,当年处级的新源马场现在撤销后就划归其管辖)。紧接着,从哈拉布拉乡往东沿316省道约走半个小时即到达一个叫二小队的地方,那里离哈拉布拉乡政府驻地只有20多公里,地势平坦,那儿就是明显区别于现在的老马场的新马场场部。在那里,除了看到崭新漂亮的3层办公楼外,沿316省道一溜儿排开去统一的铺面,里面做啥生意的都有,店主有汉人,也有维族人和哈族人,还有回族人。新场部的众多楼层掩映在婆娑的馒头柳和高大的杨树榆树中,人气商气的确比老马场旺多了,整个儿就是一个环境优美商气飙升的小集镇。
从新场部继续沿316省道往东,到达20多公里处,向左也就是向西岔进漫漫草山上一条被汽车马车碾熟的黄泥小路,约走5公里就到了一个险峻的垭口,山崖顶上暴露着那些因地壳内部运动,产生挤压而形成的褐红色的褶皱岩地貌,山坡上,到处都有层层剥离的岩石碎片。从高达数十米的山顶望下去,发源于库尔德宁林区的莫乎尔河像一条玉蓝色的小龙般自北向南腾跃而来,在寸草不长的灰褐色峡谷里迂回而行——一般情况下,本来有树有草才有水——让人产生一种面对动画的幻觉,这也符合这片苍凉辽远干燥突兀的土地的实际,河水都是从遥远的雪山流下来的,不是由泉水汇流而成的;而从特克斯县境内流来,自西南向东北蜿蜒流经此地的特克斯河则像另一条玉色的带子,两河在恰普其海下游的500多米处嚯然会合,然后静静地在峡谷底处流淌,在落差明显的地方仿佛海市蜃楼般突兀地出现了高高横跨过河道的几栋楼房,那就是据说投资1亿元建设的巩留县龙口电站。电站坝口的流水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谷一直向西流,最终在新源境内流进伊犁河的主源流巩乃斯河。通往老马场的羊肠小道则和这条小银龙般的莫乎尔河时隐时没地伴行五六公里,小路被几座高大的草山遮挡后再穿出来,那条小银龙便不见了,展现在面前的已是一片连绵起伏的草场,通往马场的泥路就从草原中间扬长穿过,在金色的阳光下,泥路上的泥巴闪耀着黄亮亮的光泽。
沿着这条泥路继续往西,一路上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被白杨掩映的土坯房子和极少的砖房,还有路边偶尔飘过的片片油葵地、小麦地、玉米地、大豆地,然后又是连绵起伏的草场。沿着草场那条可以让车子走得很倾斜很颠簸的泥路,约走30分钟,就到了一处田野比较广阔、房屋分布错落、白杨榆树排成一行一行的村落,这儿便是10多年前闻名伊犁甚至全疆的新源马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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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莫乎尔河滩公路边起伏的山坡上向北眺望,可以看见一片村落坐落于左右前三个方向都是连绵草山包围的盆地里,偶露一角一墙的房子掩映在那些钻天的白杨,高耸的榆树,蓬松的柳树,错落分布在屋头屋尾的各类果树中间,村子便有了一种西北村落才有的高旷幽静。除了冬天,在住居区内都能看到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赫然冒出一溜子苍绿的林带。尤其是春天,杨树、榆树和柳树的枝叶在湛蓝清凉的天空下旺盛地伸展着,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如果下起濛濛细雨,那些繁绿的树叶便焕发出一种湿漉漉油亮亮的光彩。
这就是新源老马场,这就是距离伊犁州首府伊宁市大约500多公里的一个偏僻牧区。
进入老马场之后,远望的感觉就在眼睛和脑海里里消失了,一切还原成抑或显露出一种飘荡而来的真实。首先,每间房子周围的树木其实都是稀稀疏疏的,显得清朗而富于村居的气息。用泥土培成的房子均匀地露出长长的屋椽,上面盖着厚厚的苇席,覆盖着泥土,当然屋顶上也长出了一些稀稀疏疏的小草。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院子,大多用土墙围成,也有少数的用篱笆围成。有一些人家既有前院,还有个后院,前院一般是菜地,还有果树,后院也种着果树,搭着圈棚。没有后院的人家,圈棚就在院子的两侧,上面铺的是秋天里从山上打来的牧草。许多时候,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树、梨树、杏树和樱桃树都在默默地站着,遥远的天山长风偶尔吹过来,这院那院便相继发出一种并不算很响的喧哗。
除了土墙房子,红砖瓦房甚至楼房也有不少,它们大多穿插间隔在那些土墙院子之间。偶尔从谁家院子里传出一段流行歌手的歌声。所有这些,使老马场竟然令人意想不到地有了一种小城镇与偏远农村交揉的气息,一种恍恍惚惚虚虚实实的氛围。但是当你围绕着它认真地转上一圈,你会发现它终究是一个偏僻荒凉的昔日的军用马场。至于那些点缀在房子之间或疏或密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榆树和蓬蓬松松的柳树,又使这里具有一种白描画的风格,反衬出所有这些民居的整洁、清朗和新爽。
每年的春夏秋季节,当夕阳的光芒越过老马场西面的扎乌尔山投在那一片密密麻麻但却相当整齐的房子上空时,老马场的生命气息达到了最高点,我侧耳倾听,呼叫孩子的声音夹杂着羊群归圈的叫声此起彼伏,几户人家一片询问的对答,几个孩子嬉戏喧闹偶尔发出的大呼小叫,隔壁院子有人洗头、洗澡、洗衣服撩水的哗哗声,还有谁在山头河坝传来的喊叫声,一下子把老马场寂静的一天激活了。我举目而视,一排排土房、砖房屋顶上渐渐冒出了颜色不一的炊烟,青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浓黄色的,淡蓝色的,在晚霞的一片金红色里,在那些高峻挺拔纵横交错的杨树榆树之间,就组成了一幅色彩柔暖的佛寺进香图。我吸鼻而闻,饭菜的香味出来了,羊肉、大肉、腊肉、鸡蛋,泡菜、洋芋、西红柿、皮芽子,甜味、辣味、香味、酒味,这些味道从各家各户的厨房飘出,又混合在老马场的空气中,辛劳了一天的人们,闲转悠了一天的人们,还有傍晚打老马场经过的人们,这时候全都被这种味道唤醒了,慵懒和放松的感觉全身心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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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新源老马场称得上是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一个辉煌部落。我在这里用上部落这个词,并非就是说伊犁的世居民族哈萨克的部落,而是想特别强调一下新源老马场当年的非同寻常,部落的借用自然是想沾上一点儿草原英雄民族的风格。你如果有兴趣和耐心继续看下去,你就将有机会领略到这种与其他地区和民族截然不同的风格。况且,新源老马场本身就是与奔驰矫健的伊犁天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现在回过头去看新源老马场,自然是一种辉煌的闪回。马场最初的由来,就像新疆的许多地方一样,是建立在一些深远的历史掌故上的。早在西汉时期,这里和气候温暖土壤肥沃的伊犁河谷一样,同属西域强国乌孙的领地,而乌孙人养出的天马举世闻名,迄今仍有许多中外专家考究和改良育养伊犁天马并且乐此不疲。另据老马场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介绍,在元朝中期这里还属于西迁的蒙古族察合台汗国一部,元朝末期从天山北坡过来的哈萨克黑宰部落打败了蒙古人,就据有了这个辽阔肥美的草场。明清以来,这里一直盛产人人欣羡的伊犁良马。解放军进疆后,千里边境线和茫茫戈壁雪山的巡逻迫切需要建立供应军马的马场,这里因拥有良好的资源禀赋而成为了全疆最重要的军马场之一。20世纪80年代以前,新源马场尚养有良马四五百匹。当时的夏牧场便是这里的大平滩一带,冬牧场则在100多公里外的阿拉套山和那拉提山下的盆地草原。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认作老窝,这其中的亲切感和沧桑感一下子就会浮上心头。
(作者自评)

老马场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们为我回忆,每年的春夏秋三个季节,数百匹高大健壮的各色骏马在马场起伏连绵的大平滩草原上或悠闲地吃草,或静静地卧着反刍,很多时候在辽阔的草滩上扬鬃奔驰,它们越过草滩,跃上草山,声势浩荡,在如擂鼓一般荡人心魄的蹄声里,有牧民们尖利的哨声和嘈杂的马嘶声荡漾在草原上空,久久不息。
机械化不仅仅是解放农牧民的一种最有效的生产方式,而且绝对是解放那些数千年来被征战的骑士们长久压迫的伊犁天马的直接途径。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国家对迫切需要重视和支持的战略大省新疆的关怀,尤其是对驻疆部队的关怀或者说就是命令,机械化让包括新源马场在内的几个马场的良马获得了彻底的解放,部队在一般情况下不再需要马场提供战马了。自然,一物的兴旺总是伴随着另一物的衰落的,新源马场就是后者。那些曾经漫山遍野浩荡奔驰的良马随着分配的分配,拉走的拉走,马场新场部的搬迁,数年后方圆上千平方公里的马场草原便空空荡荡起来。这种空空荡荡是相对于高大善跑的骏马而言的,在这依然辽阔肥美的马场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牛羊仍旧繁衍生息在湛蓝的天空和银亮的白云雪山之下。至于骏马,偶尔也是有的,只是大多已成了牧民游牧的一种交通工具。甚至,连它们作为交通工具的作用也不再是那么明显了,在这个昔日旺盛的高山牧区,牧民们驾驶崭新的摩托车飞驰着上山下坡拉出一道道黄色的烟带已成了另一道新鲜的风景。于是,似乎那些良马大多就成了民族人用来招待重要贵宾的佳肴和冬日里制作著名的熏马肠子的一种必需原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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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的调查,早年鼎盛时期的新源马场有聚居的住户215户1300多人,饲养着可作为军马的良马500多匹。而现在老马场的聚居住户就只剩下95户约500人了,其中汉族有39户,哈族30户,维族15户,回族11户。这些住户中,稳定地在老马场放牧的有35户,种地的有43户,出外做生意的有17户。还在十年前,我妻子的许多亲戚朋友就已举家搬迁到新马场或者莫乎尔乡和哈拉布拉乡,甚至有的迁到了新源县城,少数还迁到了州首府伊宁市。现在留在老马场的,大多是些家境一般或者没有什么门路的人家了,再就是些年纪大了哪里都不想去的人。要说有门路而不想走的,大约还找不出谁来。至于我岳父母一家,大概属于上面各种原因的综合。其实我是希望他们迁走的,从愿望他们过上舒适丰富的城里生活出发,我希望他们迁到新源县城。但是我和妻子又兴幸他们没有搬迁,妻子是因为怀念过去,而我仅仅因为它是妻子常年思念的家园,是一个妻子多次讲述我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遥远的牧场。
与过去新源马场以饲养军马为主不同,现在的老马场经济是以畜牧业和种植小麦、油葵、大豆和胡麻等为主,全场至今有草场5000多亩,共有各种马匹300多匹,羊30000多头,有田地6000多亩,每年产小麦2万吨,种植的经济作物年产值300多万元。近年的老马场作为一个农耕区域的重要性日渐显现,2006年,老马场党支部经过多方筹资80多万元,修了一条从巩乃斯河引水来的10公里长的“幸福渠”,一小队(场部东面)、二小队(莫乎尔林场附近)等小队的万亩旱田一下子就变成了“致富田”。从产业结构、作物分布和发展布局看,老马场已经结束了作为一个单纯牧场的历史,渐渐演变成为一个半耕半牧的当代经济区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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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11月至次年的5月,居住在老马场的人们每天起床后,推开门窗都可以看见对面白雪皑皑的天山雪峰。远望天山如此之近,使我一度认为最多只需走10分钟的路程,即可到达纯洁高远的冰峰脚下。但是伊犁与内地不同,因为空气中几乎没有尘埃污染,眼睛便可以看得很远,眼前景物的视距与真实距离相差很大,往往看到的那些雪山好像只需要走10来分钟就可以到达,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比如说老马场左侧的那座扎乌尔山,有一回我从后山草原起步,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山脚下,如果想要爬上山腰赏雪还要走半天呢。岳母曾经跟我说起,她们刚来新疆时也和我一样有过这种错觉,那山、那草原、那树林,明明看上去只有半个钟头的路程,明明看着前面不远就到了,但是为什么走了一天还没到达,有人走着走着就哭了:这是什么地方啊,有鬼迷的吧?他们哪里知道,这就是天山啊,纯净而圣洁的山。
这里的自然界是一个高级调色盘,一年四季的色彩层次总是被调配得非常分明。冬天,在粉妆玉砌的原野上,爆炸式的杨树枝条举着银剑伸向高寒的天空,榆树的枝条散漫地撑起一挂一挂的冰凌,原野边缘或者河滩边的红柳依然纤巧鲜艳,使得冬日里的马场显露着一种淡雅而又丰富的底蕴。到了春天,整个马场都是又鲜又亮又润的底色,满山满坡散发着草香花香的诱人气息。及至夏天,那绿便是成熟得非常丰腴的少妇,她已经换下了春天那套鹅黄嫩绿的时装,代之以一派浓烈鲜艳生命气息极度逼人的雍容。到了夏末秋初,那种绿就是绿,黄就是黄了,对比十分明晰,绝不拖泥带水,绝不拉拉扯扯,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不像南方,在许多时候常常绿得一塌糊涂,分不出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也分不出春夏秋冬。等到凉气森然的深秋到来,那些高峻挺拔黄金一样的杨树,那些霞彩一样红艳的红柳,那些已经泛起亮金色的野苹果树,都在一株株、一丛丛、一片片、一团团布满河边直至更远的山地,整个视野呈现出一种成熟而清朗的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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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场部小学教学楼旁边长满了艾草蒿草,楼内的水泥空地旁也长满了艾草蒿草,离此十多米远的晒坪也被四面长起的艾蒿围拥着。学校和晒坪的后面便是一条两米多宽的水渠,中间也是一片艾蒿的荒凉。
说是小学,其实早就没几个学生在这儿读书了,小学也就是一间不完全小学,一层的教学楼三个教室,一到三年级,一个年级一个教室,五个女老师看护着二十来个孩子。想想十多年前,刚刚高中毕业的妻子曾在这儿当过一年的代课老师,我岳母也在这儿当过十多年的语文老师直到退休,那时候的小学有学生多达五个年级将近300人。现在大多数机灵点的住户都已搬迁到位于三队的新马场,也有聪明的迁到了县城,还有更具眼光的迁到了州府伊宁市。老马场的人口越来越少了,全场十来个到了该读小学四年级的孩子都去了临近的巩留县莫乎尔乡,剩下些太小的孩子就暂时在这儿呆着,三年之后还是要过到莫乎尔乡那边的。好几次,我经过旁边时听到了女老师并不怎么准确的歌声,还有孩子们的参差不齐的跟随声。
不上课的时候,我看见各个弃置的教室里模模糊糊的光线下,排列着些并不怎么整齐的桌凳,它们像农村里一些颇有智力但却得不到正式辅导提高的学生,像旁边山野上朝气蓬勃的植物,就那样顺其自然地分布着,无人干扰,寂寞而又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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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到老马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有好几次,我故意拿了几个馍馍来到莫乎尔河边的铁索木板桥旁,找了一个有一片偶李树遮挡的河漫滩坐下,我一边啃着馍馍,一边目光穿过蓬蓬松松的枝叶,想看看一天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人进出这个老马场,结果从早上8点多到傍晚21点多,我才看到3个不属于老马场的外人,其中一个还是从莫乎尔乡那边过来的菜贩子。出去的人却不少,那天有9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过桥,还有3个老头、4个中年妇女走路过桥,骑摩托车的人大都二十来分钟就回来了,我猜他们是去5公里外的莫乎尔乡买些日常用品,再远到达的地方也不会超过30多公里外的哈拉布拉乡。走路的十有八九是去莫乎尔乡,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在桥上的时候已是下午19点多了。我另外两天的观察也与第一天差不多。当然,我在这几天的观察不是绝对具有代表性的,哪一天也许会有更多的人进马场,也许会有更多的人出门,也许还会有一些人出远门。但是不管咋样,我都知道不会有太多的人进来,你想想看,一个被丢弃掉的军马场,一个被新马场抛弃掉的老马场,又是处于这么偏僻的地方,那么多的人来这里干啥,又能干啥。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认作老窝,这其中的亲切感和沧桑感一下子就会浮上心头。
(作者自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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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回到新源老马场住居是在2003年的初春,冬末春初的老马场上空时不时有一场雨夹雪飘落。回到的第二天上午,在零零星星的雪花下,我和妻子在院子里散步,其实我是在陪同妻子东瞄西看院子里那些她曾经熟悉的花花树树,却一下子看到了院子东南角那棵长得已有小碗粗的梨树,妻子说那就是她去杭州读书那年亲手种下的。梨树的枝条不是很蓬松,在周围那些长得高大饱满的苹果树、桃树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有点单薄。尽管如此,那些枝条已经花花点点地开出小花,本来梨树只有一棵,可是在这些星星点点飘舞的雪花衬托下,树和树的周边显得更加雪白明亮,甚至有了一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辽阔景象。
记得还在我和妻子结婚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98年的春天,光旭从伊犁打来电话跟他姐姐说,姐你当年种在院子里的那棵梨树现在又开花了。然后又说,姐姐你真不该在去杭州读书那年种下一棵梨树,那年你一走,如今已快10年不回家乡了,真是种了梨树就离开了家乡啊。
光旭的话很明显带有一种宿命的归纳。我们在很多时候确实也比较讲究这个。生活给了我们太多的偶然,让我们解释不清,拒绝不得,于是我们只好把它叫做命运。一棵梨树可以昭示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这无论如何都让人觉着玄乎,但又不得不承认它有着某种预言式的暗示。其实一棵树能够决定我们什么呢?能够决定我们的命运吗?种下一棵树我们就会常常想念它吗?那年妻子向我转述光旭说的话后,也说过她很想马上就回去看看。都快10年了,真想回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开花了。妻子躺在我们那张大床上,枕着双手看着雪白的帐顶说。
妻子说的虽然是一棵梨树,但我从她言语间听出的却全是对遥远老家的思念。梨树是种在院子里的,自然它是附属于老家的一件家产或者说财物。这么说来,思念一棵梨树的的确确就是思念那个遥远的老家了。
光旭说,这棵梨树每年开的花不算少,但是结的果不多,也就是十来个果吧,甜里带酸的,大家都不爱吃。我想,从来只听说新疆的土地长出来的果都是甜的,没想这果这么奇怪,甜里带酸,莫不是也是我们一种生活的隐喻?
那天,我让妻子站在当年她亲手种下的那棵梨树旁,为她照了一张相,我想这应该是意味深长的。光旭不是说种了梨树就会离开家乡吗,但是现在你看,游子又回到这棵梨树身旁了——我们打破了这种宿命的归纳。
岳母走过来,指着长在梨树旁边的一丛丛绿色叶子说,我这里种有当归呢,都长这么高了。我一下子仿佛得到了谁的点悟,拍了两下巴掌说:“真巧啊,当年种下梨树,今日得遇当归,这就是天意!”站在一旁的岳母、岳父、妻子和光旭都会心地笑起来。
这时,我看到主屋右边一间放置杂物的旧房子里一下子“扑棱棱”地飞出许多鸽子,升上蔚蓝的天空后在清凉的空气中飞来飞去,渐渐地又下降到白杨树梢的高度,好像是在欢迎我们从远方归来。妻子兴奋地跑过去,边跑边叫起来,还有这么多鸽子呀!是不是当年我养过的那一群?两位老人说,可不是,就算不是全部,起码也有一小部分吧,鸽子下的蛋我们都不想吃,鸽子便越孵越多,都快要挤破房子了。妻子告诉我,当年她还在这里时,房子里就养了许多鸽子,想不到10年后竟然还有这么多鸽子来居住,兴许里面就有当年的老鸽子呢。我说,鸽子认家哩,它们的后代当然也认家。岳母说,你们要是想吃鸽子肉,我叫你爸爸每天杀两只。我们都摇头,说不吃,舍不得吃。10年了,难为它们不嫌弃这个贫穷破旧的老家,你看它们现在见到我们还叫得挺欢哩!
我抬头仰望院子上空,鸽子们快活地飞翔在瓦蓝的天幕下,有时候它们又在屋顶上某一处泊下来,一边“咕咕”地叫,一边很稳健地走着,脑袋灵巧地左右摆动瞅着;一会儿集中了五六只拍着翅膀飞起,越过院子围墙,飞到了旷野外。几分钟后,他们又一群回来了,把尾巴展成扇形,飞机着陆一样落在了老房子的屋顶上,又开始了它们那种温馨的“叽叽咕咕”。岳母说,它们这是在举行欢迎仪式呢,欢迎你们回家。

那夜,我躺在床上,心里是一片思绪。身旁的妻子睡得挺香。10年思乡梦,今朝一夜圆,也许她真的很累了,也终于如愿了,所以现在回到了她10年前住居过的老房子,睡得很香甜。而我,作为第一次走进西域走进伊犁的口内人,几乎整整一夜无眠。
自此每年都要回来一趟这个偏僻遥远的老地方,这个被降格废置的昔日军用老马场。有的年份赶上空闲多就回过两次,或者碰巧到西北一些省区出差,就可以顺便再遛一圈伊犁。而每次回到老马场,从下车之后走那条房子后面的水渠开始,我就伸头望向东边,在七八院房子后面,在两三棵白杨树下,那儿就是我熟悉的一个家。每次,我因为激动,因为着迷,因为手里拖着一个沉重的大皮箱,走路时那双大头皮鞋常常踢到了渠边上的石子,一个踉跄又抬头赶路,可眼睛不会离开两三百米外的那个白杨掩映的家。其实脚下虽然还是坑坑洼洼的路,但我就是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每次回来,心里只在想,终于到家了。和妻子女儿一起回来的时候,我就会对落在后面满脸稀奇东张西望的小伊丽说,快点跟上,又回到你和妈妈曾经住过的老窝了。说完就想,其实这儿也是我的老窝呢,一个年年都会挂念都会回来的老窝。一个人对一个地方认作老窝,这其中的亲切感和沧桑感一下子就会浮上心头。



一个人对一个地方认作老窝,这其中的亲切感和沧桑感一下子就会浮上心头。
(作者自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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