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潜藏的几股暗流

她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春天，走过那条柳丝轻扬的河岸，她往往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片断，心中盈起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愁。但仅此而已，她不会再做太多的思索，继而她的视线会随着柳絮儿飘动的弧线游走，欣赏它们的美态。现在是初夏，形只影单的时候，她会想起幼年时小门亭洁净的蓝天，想起她和母亲一起用麦杆编草帽的时光。她希望与母亲再有那样的时刻，这个想法已经很久很久了，从母亲将九岁的她送出小山村读书，弹指一挥间，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几年的时光，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在自己不断的飘泊和母亲不断的苍老之中，是她与母亲长久的离散。时光的步履缓缓前行，不急促但也绝不停歇，但她的心日益焦灼。心中交织的几股暗流，扰动着她，让她心神不宁，无法平静地呼吸。
　　柳条丝儿已经被浓密的柳叶儿遮掩，就差没有鸣蝉，让人焦心害怕的盛夏不久就要来临。不只是她害怕，她知道她的母亲，在这几年的奔波劳累之中憔悴了身形的母亲，更经不起酷暑的炎热。是那一场变故而生的大病，让母亲更经不起热的煎熬，天气一热，母亲就如同受刑，感觉空气稀薄得无法呼吸。可是，如此羸弱的母亲她居然回到那个几近荒芜的小山村去了。她知道，母亲不只是因为热，她是没有一个安身之所，亦是没有一个真正的安心之所。命运的飘泊让她二十几年的时光都写满了动荡不安，这也注定了她对母亲深深的愧疚。
　　今天，她依然在风雨飘摇之中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等待一句话，等候一个可以让自己的命运峰回路转的信息，等待着一个能让她与她的母亲在不久之后生活在一起的安排。可是空气凝结，无法流动，盼望的消息没有到来。她在焦灼之中感觉到了无助、无奈和极度的疲倦。她时常忧郁地望着远方，望着山上的阴影，望着落下的红日，有着沉重的叹息……有时她眉头紧蹙，急于想挣脱束缚她的绳索，穿越层层的关卡，但到最后，只化成了泪落下来……她不能飞翔，因为她没有可以飞翔的翅膀，她只有踏荆棘而过的裸足。她只能一步步地往前，举步维艰的时候，只能停下来。心上的血痕要等待下一个春天细细抚慰，现在，许许多多的光影交叠，堆积到她面前来，让她的心拥挤而烦乱。童年、少年、青春，不断改变的容颜，飞驰而过的时光……小山村、迢遥的路程、辛劳的母亲、暗黄的灯火，继而是更远的出发，更久的离别……她想忆起自己年幼时母亲的面容，却那么地无能为力，远去的时光，掠夺了一切，包括记忆，包括母亲的年轻与健康。当然，还有自己的逝水流年，也一并装进了黑洞，无处找寻。而今，她又站在一个叉路口，等待命运的安排。惶惑的面容有着许多愁，她急于破解的命运的玄机，却被难以逾越的叠障阻隔。这所有的一切，都排山倒海地涌到她心中来，让她的心起伏无定，象动荡的海洋。
　　她深深地吸气，妄图去吸入更多的新鲜空气。初夏时节，四处散布着迷人的花草香，可她却快要被窒息了。坐在车上时她看到了满眼的绿，一排排地树，认真地生长着新一年的叶片。她好羡慕这些树，因为它们知道自己的使命，只是每一年的生长与每一年的落叶，在这里听从四季的安排，没有四处漂泊的苦痛，没有不知身归何处的困惑。如果是一棵树，哪怕只是最平凡的一棵，她也会学着努力地生长，如果会开花，她也会执着地让每一个花苞都开放。如果是树，她会无忧亦无惧，从从容容，长在森林，守在路边，合群或是孤单，都无所谓。在树的世界里，它们没有高低贵j，亦没有繁密的交会，更没有需要谨守的规范，需要穿越的层级，需要回避的险滩激流。它们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命运和命运的改变，将生命写满艰辛的跋涉、无望的守候，度过一个又一个让人焦心的时刻……它们只有着这样绿和那样的绿，只有这样的形态和那样的形态，只有在这个季节发芽或在那个季节开花，各自生长，和风吹拂，这是多么美妙自然的生命。想到这里，她真的深深地沉迷了。
　　虽然焦灼，但她却是坚定的。走过了漫长的让人困惑的时光，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明了自己的方向，没有一丝犹疑。只要跨越这一次的鸿沟，她就会一往无前，迈向她的另一个新生。因为，她知道，去远方，是宿命的安排。据说，那里才是她的天堂。不只是因为爱情，那里更有她喜爱的美丽和自然的一切，更接近于她精神之中的理想。她知道，她的命运有让人十分难以理解的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奥秘。她知道自己必然要到达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每一步都需要她付出极大的努力，经过许多的坎坷不平。在现在，她就需要以极大的勇气去努力，去争取，在等待之中度过无眠的夜。白天，她依然在街市上穿梭，她很认真地倾听窗外的鸟语，享受雨濛濛地粘在身上时清凉的感觉，这和谐美丽的世界并没有因为她苦苦的等待一个有益于她命运改变的信息而停滞不前，或者有任何的改变，这是多么让人欣慰的事。关于对树的臆想，她又有了新的见解。树比人更加地无忧，因为它只需要阳光雨水和空气，人比树拥有更多的理想、追求和企盼，所以必然要经历更多的成长、历练和磨难。但这一切并不是生命的负累，却是生命所必须接纳的，这样她就更加地理解了生命，理解了这个她喜爱的世界。她宽容了一切，在磨难之中没有任何怨尤。而在这艰辛的过程中，她也收获了理解，收获了亲情、友谊和许多的帮助，这让她充满了感激。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经历了病痛，现在还在经历；她的爱情因彼此的困难而变得脆弱，现在已经平复。每走一小步，她都由衷的欣喜；每遇到阻碍，她亦会沮丧懊恼，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停止努力。因为，她必须为了母亲，为了幸福，为了未来而不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她认真地对待疾病，因为她认为，健康是她的快乐之源，是她拥有好的人生的根本，所以她每一天都坚持治疗，她相信，年轻的身体更易于恢复，比年老之时再去医治严重的病痛要好得多。她喜欢让自己拥有健康的身体，有着好的精神状态，有着安宁的心境。这样，她才能去欣赏四季的鲜花和鸟语，才能平静地面对岁月的变迁，感受人情的温暖；她才能去喜爱她所喜爱的世界，拥有许多小小的快乐。她也感觉到了，她还需要更多一点的坚强，更少一点的奢望，因为人生总有许多不期而遇的挫折与艰难，因为欲望的爬虫总会来骚扰她，过多的想望会让她的心偶尔地失衡。她希望自己做一个智慧的人，象出世的佛陀，静坐于莲花之上，遭遇风雨能不忧不惧，思想高洁一尘不染。三十年身居红尘让她成熟了，她地喜欢做一个成熟的人，而不是一个迷惑的不知所措的人。所以在刚才，她心里几股澎湃的暗流激荡着她的心胸让她无法平静，现在，她好好地将一切都梳理了一遍，许多杂乱的思绪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她依然行走于这个不知还有多长的隧道，不知道何时能看到洞口那一缕光亮，她的焦灼依然但不再那么强烈。她知道，她永远不会放弃可做的努力，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自己所无能为力的，她也只能平静地接受。所以，她想她该做最后的思量和准备，如果是一个不好的结果，那么自己应该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做另外的打算。因为不管怎样，人生都要继续，她还会满怀希望地走下去。母亲，她会尽其所能地照顾她。她知道，人生除了失望，还会有许多可以期待的幸福和快乐。而且，她知道，爱与对美的追求是她永远都要坚持的。只要这世界依然存在，她就会尽力地去发现、寻找它的美，感知传递到她身上的爱与温暖，一一地记住而且回报。她想，这就需要付出她一生的时间，够她一生忙碌的了。
　　她说，这也就足够了。
    2007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