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印象

    我非常喜欢重庆这个地方，虽然有很多人说那里空气污染比较厉害、比较脏，也没动摇一点我对她的喜爱。我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认死理的情人，认定了心目之中的那个他，哪怕他再穷再丑，我也喜欢，没有道理可讲的那种。

    起始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母亲的老家是那里的，爱屋及乌，所以我喜欢重庆，而且我也去过三回，遗憾的是，每次都来去匆匆，没有很好地了解、欣赏和感悟她，为此我一直觉得很遗憾，也因此一直有还要去的念头，喜欢一样东西，就像喜欢一个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要亲近她。

    但是，要想写点对她的感受，却有点无从说起，就像评价一个人，你没有很好地了解他，可怎么个评价法呢？即使评价，也是不全面不完整的吧。

    可是想要说话的欲望又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不说不行的地步。

    那就说一点对那里的表面看法吧。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虽然是表面的，可是说了，就是一种喜爱和怀念的表达，这也可让我那颗沉重的心放松下来。我很奇怪自己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有时爱也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吗？可是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我很明白这种爱是自愿担负的。那么，就让我为这种爱做点什么吧。

    第一次去重庆，我还很小，小学刚毕业，因为父母调动工作，我们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地方，叮叮咣咣地出来了，一路辛苦。具体怎么去的，路上用了多长时间，怎么下的车，我没印象了，只知道是乘火车到的重庆，住在母亲的姐姐我的姨妈家里。一个强烈的印象是，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整个重庆像是着了火。

    那里的热是空前的，是我长那么大从未遇到过的，简直是白天黑夜都不给人一点希望的热，人刚站在重庆的街面上，脚底板就烫得像是被烤着了，鞋子不是隔热的东西倒成了导热器。人从头到脚都在冒汗，头发往下一个劲地滴水，浑身湿嗒嗒粘糊糊的，像是裹了几层湿布，身体里的热发散不出去，憋得连小孩子都要发狂。那会儿哪有电扇空调啊，热也只好硬忍着。自打住在了重庆，我就没有好好地睡着过觉，晚上翻来覆去，白天蔫头耷脑，气得只好哭——哭也是干哭，泪水未出得眼眶就没有了。父母轮流给我们扇着扇子，我们也只能断断续续地闭上一会儿眼睛。

    补偿也是有的，这就是那里的美食。啊，那里好吃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好了！就算是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也是值得的。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还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多彩，吃的东西花样也不是太多，可是聪明的重庆人，就能在那个还不算富裕的年代，翻出那么多花样来。比如一个简简单单的面条，有热面、凉面，看起来不怎样，里面加的东西好吃，那里把面上的那些零碎儿称为臊子，剁得碎碎的肉末，加了碎辣椒、碎榨菜等等东西，在锅里跟了那里独特的花椒等佐料热热地一炒，嗯～～，香喷喷地上桌，那个香啊，能让人掉魂。各式腊肉，更是当地的特产，自家腌制的，风味尤其独特，浓香无比，闻到了这种味道，睡着了也能笑醒过来。

    当老师的父母们，很严肃地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参观了大山深处葱茏的林木掩映下的歌乐山烈士陵园，让我们接受了一次正统的正面教育，至今印象深刻。第二次去重庆，我们已经二十多岁，父母们没有跟着，我们很自觉地又去了那里，白云下面，寒风飒飒，在那个庄严肃穆的地方，我们以崇敬之心认真地参观，重温烈士对美好信仰义无反顾付出时的那种勇气和气概，对怀有正直而崇高信仰并为之勇敢付出的人们，我们永远怀有极大的尊敬和热爱。往事并不如烟。

    第二次去重庆是个冬天，相比夏天而言，那里的冬天要好过得多，在我们北方已经裹着厚棉衣的时候，那里只须穿两三件衣服，毛衣加一件外罩即可，就像我们这里的秋天，至多是深秋。

    那里的夜晚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就像那里的一切，热辣辣、坦荡荡地吸引人，那里的美是轰轰烈烈的，虽不柔美秀巧，可是大气雍容，与这座古老城市厚重深沉的历史是相配的。天黑之后，站在随便什么位置，推窗一望，啊，万家灯火啊！仿佛从天而降的那种灯火，各式各样的，铺天盖地而来，让你猝不及防，又心甘情愿接受，那灯，像天上的星星，神秘莫测，又像人的眼睛，含情脉脉，既有孤芳自赏的，也有热烈聚集的，有纯白、有粉红、有鹅黄、有湖蓝，更有五彩缤纷的，热烈得像夏日的花，浪漫得一塌糊涂。我深深地沉醉在这个城市的夜里了，我甚至愿意为她化作一块石头，长久地站立着、凝望着。

    我是个渺小而普通的人，对美好的事物敏感而敬畏，我想，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我了解、感知、欣赏并深深折服这世间一切自然的或是人工的力量的结晶吧，在这些或轻盈或美丽或庄重或深沉的事物面前，谦虚地检讨自己的言行，尽情地赞美神奇的万事万物，也是人之生为人的一种必须的行为吧。

    再一次去重庆，是去年年初，也是冬天。站在现代化气息很浓的城市街头，我完全不分东南西北。这个山城变得更大更高更美了，似乎无论站在什么地方，都须仰头或低头才能看见其中的一部分。弯弯曲曲的大街小巷，柏油路渐多，石板路依旧，树木却渐稀，相反，车流人流如海，四面流淌着，我彻底地迷失在了其中，渺小轻微得像一只蚂蚁，随时会有危险，换作别的地方，我肯定无法忍受，可这是我爱的“屋”上的那只“乌”，于是心一软，评判标准自动放宽，或者只看到了她的美好，假装没有注意到其他的部分，比如缺点和不足。我是希望她变得越来越好的那个外地人啊……

    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啊！简单而又复杂，纯情而又多变，轻盈而又沉重。我并没有生活其间，她离我的距离是那么地遥远，远得让我无法很好地亲近她，更无法太深地了解她，我只能远远地想念和喜爱着她，一如既往。她让我爱她爱得没有理性，只有情感，对着她，我手里举起的永远是鲜花而非手术刀。

    也许，对于一件事情来说，无论它是人是物，拉开距离，远远地观望、适时的赞美、含蓄的欣赏、温柔的微笑，才是最好的相处态度？老实说，我迷惑，我奇怪，我想要了解、感悟、欣赏和接受的，最后带给我的却总是一片迷茫，就比如本来我想写的是重庆游记，结果最后也许却写成了心灵感悟，也或者就在这两者之间游荡着，不伦不类，使我更加地糊涂，找不到感觉。

    结果总是和目标背道而驰，是我的驾驭能力不够，还是生活本身就不许人驾驭，无论它是人是物？也或许，这是对我这样一厢情愿的人的一个警示？

    我不知道。

    （2006-10-07，22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