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题解:翩翩美少年,举剑落飞燕,云游去大坂,顽猴带身边。滕次不识相,顶髻已不见。众人怜吉冈,诟耻添新篇。
冬雾漫漫,粟岛渐隐。风中行船,海浪滔滔。四国粟岛至大坂的班船正穿过内海向大坂方向驶去。船上的货物光凭眼看似乎全是纸张与染料,但要用鼻子一嗅就知道除此之外还装有走私货——烤烟,这是当时德川王朝禁运的东西。船上的乘客大部分是商人,有的是外出归来,有的是赶到大坂去做笔年终买卖。
“怎么样?捞了一大把吧?”
“虽然人人都知道大坂行情看涨,但那不一定证明我肯定会赚啦。”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另一对商人中也在进行。
“不瞒你说,我是老供应军用装备的——象旗杆,盔甲之类,但现在不如以前赚得多了。”
“是吗?”
“我猜呀,八成是那些个武士也学会了如何自己装备自己了。”
‘哈,哈!“
“以前是,我从强盗们手里接过那些在战场上盗来的东西,再把它们染一下、油漆一下,就又卖回了军队。等下一次战争打完之后,它们又回到了我手中,于是整理一下再卖给他们。”
一张门帘挂了起来,女招待端进来了米酒,几个商人开始玩牌。赌注是成块成块的金子,叫船上的穷人看起来一块金子就可以救一个村子的饥荒,而商人们却把它们当石砾一样 玩着。乘客中当然还有些其他的人,其中有一个云游和尚、一个儒学先生,几个浪人及几个军人。商人们一与他们谈话,首先就问他们是如何混饱肚皮的。这些人看到商人们那炫耀 富贵的赌博开场之后,都在自己行李旁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大海。
一个年轻人怀中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说:“别动!”
“多可笑的一只小猴,驯好了吗?”一个乘客问。
“养了好长时间了,是吗?”
“不,前不久才在土佐与粟岛之间的山中抓到的。”
“喔,你自己抓的?”
“对。差点叫老猴子把我撕成了碎片。”
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给小猴捉蚤子。这个年轻人很特别,就是不带这只猴子,也会格外引人注目。他在和服外套一件短短的红斗篷,额发未削,顶髻上系一根显眼的紫红色带子。这一身打扮叫人看上去象个小孩,但现在,光凭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已不那么容易了。自丰臣秀吉统治时起,大众的衣饰就变得比较多彩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打扮得象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并留着额发,也不足为怪了。
这年轻人皮肤细嫩,嘴唇鲜红,双目明亮,个头结实。那浓浓的眉毛及眼角上曲的鱼尾纹,显示了与打扮不相称的成年人的持重。
他的社会地位很难判断,脚下与其他人一样穿着草鞋、皮袜,在那些云游和尚、衣衫破烂的乘客中显得很自然,看上去象个浪人。但他那柄剑,那柄长大漂亮的剑,似乎证明他的地位又比浪人略高。剑,几乎每个与他谈话的人都注意到了这柄少见的剑。
站在一边的祈园脖次,也被这柄剑吸引住了。即使在京城,这样名贵的剑亦为罕见,于是乎对这剑的主人的身份及背景好奇起来。吉冈道场的大徒弟怎么也在这船上呢?原来由于吉冈道场资金不足,他是奉少师傅之命到各地求援——恳求那些吉冈道场的老门徒捐些款子。他已外出十四天了,现在他在想着绪子的那张脸。但光想绪子并不能总使他在旅途中没有一点烦躁,他非常羡慕那个给小猴子捉蚤子的少年,他可真有办法混时间。祈园滕次走过来与他搭讪起来。
“喂,年轻人,到大坂去吗?”
年轻人只抬了抬眼皮,回答说:“对!”
“你家在那儿吗?”
“不在。”
“那你是粟岛人?”
“也不是。”年轻人语气果断,不想多说一句。
祈园滕次沉默了一会,又换了个话题。“你那柄剑真好!”见有人赞赏他的剑,年轻人看上去高兴了。他转过脸来友好地回答祈园滕次说:“对,我们家保存这柄剑已有多年了,这是一柄战剑,我准备到大坂去找个名剑匠把它重新弄一下,以便携带。”
“太长了,是吗?”
“喔,不长,只有三尺。”
“三尺就够长的啦。”
这年轻人笑了,满怀信心地说:“人人都可以用这么长的剑”
“三尺长可以使,甚至四尺长也可以。”祈园滕次带着指责的口气说,“但那只有高手才运用自如。这种时候,我见不少人都佩着长剑到处乱转,看上去倒挺象回事。但情况如真的 不妙,他们就只知携剑而逃。你属哪个门派?”一扯到剑术,祈园滕次在这孩子面前的优越感便溢于言表。
年轻人怀疑地看了看祈园滕次那张自命不凡的面孔说:“富田派。”
“富田派惯用短剑,”祈园滕次权威性地说。
“我学过富田剑法并不意味着我就非用短剑不可。我师傅是用短剑的,而我却喜欢长剑。正因如此,我被逐出山门。”
“你们年轻人就是好以此为傲,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去拜金牧持齐为师,他扬弃了富田剑法而创立了中条剑法。他很同情我,收了我这个徒弟。在他名下习剑四年之后,他说我可以满师出山了。”
“这些乡下武师就是对发证书很随便。”
“金牧持齐大师可不是这样。以前从他手中拿到证书的只有伊东弥五郎。我在下决心要成为第二个拿到证书的人之后,练习更刻苦了。但就在快满师时,突然传来老母病危的消息,只好缀学回家探母。”
“你家在哪儿?”
“周防的岩国。回家后,我每天仍在金带桥附近坚持练习,先削柳技,又砍飞燕,渐渐悟出了些自己的剑路。我母亲去世前,把这柄长剑交给了我。她叫我好好带着它,说它是由永光大师亲手铸造的。”
“永光?别胡说。”
“不只是剑上有永光的名字,这的确出自大师本人之手,在外流传的绰号叫‘晒衣杆’,因为它比较长大。”虽然这年轻人刚开始不愿说话,但一谈到他所喜欢的话题就说个没完。“当我还在周防时,师傅金牧持齐又病了。草柳天海给了我这个信,我哭了。草柳天海是师傅的侄儿,呆在师傅身边的时间比我长,师傅生病时,他也在身边,但师傅临终前没考虑过要给他证书,而是告诉草柳天海,要把证书给我。而且希望亲手发给我。”年轻人说到这里时,眼睛都湿润了。
对这个年少美貌、易动感情的小伙子的谈话,祈园滕次一点也没动情,与他谈话纯粹是为了打发时光。“我明白了。”
他假装感兴趣地问,“你还没到师傅那儿,他就去世了吗?”
“得到草柳天海的信后,我就想赶去见他。但他在木器,离周防有几百里,而我母亲几乎又在同时去世,所以,我最终未能见他一面。”
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天空一片灰暗。船身开始摇晃,海浪泡沫溅到了船弦上缘。
年轻人继续讲他那感伤的故事。梗概是他如何关闭了在周防的家,如何与草柳天海交换信件,如何被安排在春分时节与草柳天海会面。他师傅金牧持齐无嫡子,给侄子留下了一 大笔家产,并要草柳天海给这青年人一笔钱,连同证书一起交给他。他们会面的地点是来风寺,该寺在粟岛与木器的正中间。草柳天海现在可能在四处云游,年轻人自己准备到京都呆一段时间,习习剑,观观光。
年轻人讲完后,问祈园滕次遭:“你是大坂人?”
“不,是京都人。”
两人的谈话被浪涛声打断了一会。
“那你是准备吃剑术这碗饭罗?”虽然问话本身并无恶意,但祈园滕次说话时脸上那轻蔑的表情却显露无遗。这种骄傲的,到处吹嘘证书与秘籍的年轻人他见得多啦!哪会有那么多真正的高手到处乱转呢?他自己在吉冈道场呆了二十几年不还是个学徒?
年轻人挪了一下身子,看着灰色的海水。“京都?”他咕哝着,然后又转向祈园滕次说,“听说京都有个叫吉冈晴十郎,吉冈兼甫的长子,他还在吗?”
“在,”祈园滕次简单地回答。“吉冈遭场还很兴旺,拜访过吗?”
“没有,但这次到京都之后,准备与吉冈晴十郎过过招,领教一下他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