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山区
雨愈下愈大了,天气也跟着冷起来,我在车上找出爱人为我准备了的毛线衣穿上。车到信宜车站已是晚上5时 30分了。那位年青的司机看我一个人带着行李,很热情地冒着雨帮我找来一架三轮车,三轮车工友带我到县委会时,人们已经下班了。好在我对这里还比较熟悉。找了一回碰上组织部的吴荣业同志。他首先领着我到饭堂吃饭。
饭堂和其他地方的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吃饭的板凳是四块木板连成的,把一张四方桌子围在中间。其中奥妙也就是防止别人随意搬动或丢失。我想这是个笨办法也是个好办法。吃饭时我到窗口按菜牌领取饭菜。炊事员叮嘱我把碗碟保管好,下一餐就不用再到饭堂领取餐具了。我唯唯答应着。
饭后老吴领我找到了住地。这是县委机关二楼西边的一间房子。房子大概有 20多平方,原来是作为客房的,我过去出差到这里时,曾经在这个房里住过,想不到现在却变了成我的新居。
房子的对面是常委会议室,县委书记徐效先同志夫妇住在东面。后面是县委机关的饭堂,再后便是家属宿舍。西面靠着一个山,山的远处隐约可以看到零落瓦屋。我的房子里已准备了一张旧床和一张旧办公桌子,还有两张旧椅,显得简朴大方,也显得格外宽敞。
安排好以后老吴走了,我开始在布置我的新居。我把我带来的东西摆开,一切都是满意的。只可惜我那一床蚊帐太小了,挂在大床上显得有些小气。
夜很快就降临了,北风呼呼地吹,雨滴滴答答的下着,没有天花板的瓦房显得雨点的声音特别清淅。这里好像特别泠,我盖着带来的五斤重棉被展转难眠。后来把棉衣和衣服也盖上了,免强度过了一宵。
第二天早上我找到了县委书记徐效先同志,他对我的到来很高兴。他说:”这里组织部原来的部长老陈调走后,只有副部长老赵,他的热情很高,但毕竟年纪六十岁多了。很多工作等着你做,有些干部问题等着处理。具体工作可找县委管党群的副书记魏润保同志谈一下。”接着他问我冷不冷,并同时叫公务员立坤同志从招待所给我借来一张棉被。
我和徐书记告辞后,找到魏润保副书记。,他是1952年从山西南下湛江土改的,一直在电白工作,前一段时间调来这里。我说”我从未到县里担任过领导工作很多东西不大懂。”他说:”慢慢就习惯了。”接着他带我到组织部和赵本礼副部长和其他同志见了面。这里很多同志我是熟识的,老赵也是个老相识了,1952年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在高州县委组织部当过干事,后来任信宜县副县长。文化革命中他既没有历史问题,也没有多少可以被 “打倒”的材料,听说曾经叫他到监狱里管过监仓的锁匙,算是 “信任”了。徐书记来这里以后,把他调到组织部担任副部长兼直属机关党委书记。他对我的到来特别热情,在办公室里给我安排了一张最好的办公桌。并立即召集了组织部的全体同志给我一一作了介绍。
后来的几天我还参加了几次干部大会,”亮了相”。从此开始了我的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生涯。
山区的农村现状是怎么样的?
4月16日我和组织部蔡信良同志到洪冠公社,路上向车窗望去是高山密林,一派山乡景色。汽车爬到山腰时往下远眺,一块块的梯田,一堆堆的小山丘就像飞机着陆时观察地面的情景。我在迷茫中联想到我第一次乘飞机的情景。那是1969年的秋天,我第一次乘坐飞机到广州开会,在飞机上观赏了地面风光。相隔多年以后,现在却是坐在汽车上观看着脚下山色。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汽车在一个蓝球场似的地方转了一个弯,老蔡说:”到洪冠了。”我们提着行李下了车,看看周边的地形,这块地便是这里远近最平坦的地方了。其余都是山地,房子建在山腰上,一个个放了学回家的小学生飞快地在山坡的田埂上走动。
公社的组织委员叫叶仓,四十多岁。穿着一套旧得发白了的国防装,略瘦的身躯显得勤快而老成。他带着我们到公社招待所住了下来后,即向我介绍公社的组织工作情况。晚上公社书记刘大考同志约我参加公社的党委常委会议,他热情地介绍我和各委员见了面。会后我们闲谈到深夜,他是个老实人,多年在这里工作,对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清清楚楚。这里盛产药材,沙仁、茯苓、田七、八角等等都是这里的特产。前几年越南胡志明主席送给中国的”清化桂”,中央就决定在这里繁植,现在第一批已长到脚腿那么粗了。”清化桂”也就是越南清化地方的玉桂,是玉桂当中的名种。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公社院子里还栽了几棵,说着我们走到外面乘着月光观看,摘了几片叶放到鼻子里嗅一下却是异香扑鼻。我珍惜地留下几片叶寄给小孩作书签。谈到粮食这里冬种小麦气候比较适合,产量也比较高。我想这里如果能发挥他们的优势是可以富裕起来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再到”清化桂”树下遛览,这种树长得清秀挺直,放出玉桂特有的异香,我想它不但有名贵的药用价值而且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吃过早餐后我和组织委员说,想到附近的大队看一下,他说:”就到洪上大队吧,这里出了门就是了。”他要陪我一起去,我说:”你在家里还有别的事,老蔡也懂路,既然不远我们两人去就行了。”
我和老蔡二人行了不久即到了大队部,这里没有人守家,据旁边的人说,支部书记已经回家去了,他的家离大队很远,我和老蔡说:”不如我们去他家看看吧!”说着我们一面问路一面走。在路上迎面来了一个拿着棉衣的中年汉子,老蔡问他山嘴村往那里走。
他反问说:”到山嘴村想找谁?”
”找支部书记陈明。”老蔡答着。
他笑了说:”我就是啊!你是……”
老蔡介绍说:”这是县委组织部廖部长,想到大队看看。”
”那么我们往回走到大队部吧!”他说。
“不用了,到你家看看吧,我们走了一段路了。”我说。他同意我们的意见,转过背来陪着我们往山上走。
我们一面走一面闲谈着,从生产生活到党组织情况都谈了。我们经过不少小村和稻田,这里所说的村庄实际上是建在山坡上的一间或几间房子,所谓田也不过是在山顶上的一块小地。大的最大不过三分阔,小的一个青蛙可以跳过三块地。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这里的田埂是湾湾曲曲的,一眼望去很难分辩路的方向,稍不小心走错了一条田埂,就得走很多冤枉路,因为坡度太陡,相隔虽是一条田埂,但要爬过去或爬过来是不可能的。
行行不觉到了山腰,这里所说的山腰指的是大山的山腰,渐渐感到有些寒意,好在我们穿了两件单衣还可以对付。支部书记陈明说,再往上走将会更冷一些,而且经常下雨。他一年四季在回家的路上总是拿着一件棉衣也就是这个缘故。待我们到他家时确是下着毛毛细雨,冷得我感到难受,好在他家起上一堆火也感到一些暖和。该谈的事我们在路上都讲完了,我们稍为休息在他家里吃了几条番薯和几碗热粥以后即告辞了。
过了几天我又盟发了到下面看一看的念头,我和组织组长卫厚光同志走了信宜东边的几个公社。
我们先到旺沙,这里的公社书记叫叶其星。是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对种植杉树很有研究,我和他谈了党组织的情况后,即谈到种杉造林开山造田。我说不如我们到现场去看一下。吃了点早餐我们就上山了。老叶送给我一条竹棍,我开玩笑说:”我这下子够 ‘派’了,带上眼镜穿着皮鞋提着手杖真有点伸士风度。”他笑着说说:”拿上棍子过一会自有用处。”
他们爬山都走得很快,唯有我喘着气在后面跟着,他们不时停下来等我。到了山腰远处看到人们像蚂蚁似的在山上劳动,待我们走近了原来他们在开山造田。把山上一片稍为低洼的地方开了一块不到一亩的水田,附近也有一片类似的梯田相伴着。看来山区开一块田是艰难的。
“这么高的地方有水吗?”我问。
老叶说:”这里有山就有水。”
也许是高山林密的缘故罢。我在想着。
我们再往山上走,本以为很快到山顶了,突然在我的眼前却出现几户人家。真像国画的山水画中的山村图啊!我想有朝一日攸闲的时候带上一家人来看一下也是有趣的。前面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杉林,老叶说是前几年种的。说到种杉老叶特别起劲,他说: “种杉除了一 般正常的育苗以外,还可以选杉枝直接插种。”说着走到杉树底下选了几枝给我们看。其实选枝也是很讲究的,必须是正枝,否则是长不好的。说着我们又到了一户人家了,这是支部副书记张胜的家。他在山边劈开一小块平地建了一幢有三个居室的房子,前面留点小空地围上小小的篱笆,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篱笆底下种上一行山薯,这山薯又叫淮山薯,据说一稞大的可有几斤重。在院内种了二三十稞唛菜,房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水池,我走过去看一下,原来这里还养着几条草鱼。老叶说: “山区很多地方就是这样养鱼的。这个小池一年可以为他家生产几十斤鲜鱼”。在水池的旁边还有一个猪栏和一个鸡舍。养着两头肉猪,母鸡正在领着小鸡在猪舍旁边觅食。屋的后面是一堵峭壁。峭壁的高处接上一条用毛竹做的水管直通厨房。这就是他们天然的自来水。我真羡慕山区人民的聪明才智。在这咫尺之地创造出这个山民之家。正在我遐思的时候,张胜让我们到屋里吃着山区特有的米粉。我吃完后出门向山上望去,这个高山似是没有尽头似的,不是”山外有山”,而是山上有山!这时山上雾气朦胧,使我想起小时老师教过的一首唐诗: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即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老叶说:”我们下山吧!天也不早了。”
“再过那边是什么地方?”我问。
“那边再去就是别的公社了。”老韦指着说。
我们往山下走没多久又下了毛毛细雨,山路滑得很。山陡得比楼梯还要陡。开始我走得还可以,漫漫的双脚好像有点不听指挥,靠带来的那条手杖支撑着一步一步往下移动,这时什么”云深不知处”的诗句早已丢到九宵云外去了,一忽儿我的脚滑了一下差点碎了一交。漫漫的膝部却觉得稳稳作痛。此时我看到一个个农民挑着担迎面而来,有的六七十岁的老汉还挑着稻谷往山上走。我真的怨我无能,强忍着到了山下。老叶好像预先知道了似的,早已安排几个同志骑着自行车在公路旁等着我们。把我们载着回到公社。晚上老叶帮我要来了一瓶跌打酒擦了脚即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迟迟不能入眠。
早上起来我的脚经过一夜的休息好了很多。我准备离开旺沙到平塘公社,临别时组织委员特意送给我一瓶跌打药酒。这里到平塘要绕过罗定县一段公路,是信宜最边远的公社。所谓 “平塘”其实也不是平地。公社原来建在山沟的一条小河边。去年冬天一次山洪瀑发,被水冲塌了。现在只剩几间破房,有些干部还在那里住着。另外计划在山顶上建一幢新房,但资金不到位现在还未完工。山洪给群众带来很多困难,很多人没有粮食靠木薯充饥,就是木薯也是有限的。穷了有些干部也不争气,倒流大队的支部书记灾后对恢复生产失去了信心,一天到晚在大队部打朴克,有时打到天亮。最近换了个年青人当了支部书记,情况有了好转。林洞支部书记是个女的,听说自私得很,春节工作队离开了,她在家里偷伐杉木影响很坏。听了一些情况以后,我和老韦到散步,我们沿着环山的公路往山上走,在一个乱石堆处听到流水奔腾的声音,我们向声音响处走去,那里却是个古庙。庙旁立着一块四方大石。一股急流从石下冲过,下面是乱石堆积,水花飞扬,瀑声振耳。我问老韦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里叫石印庙,过去是信宜八景之一。”我进庙看了一下,斑驳的墙壁上有过笔墨的痕迹,几个神像七斜七歪的倒卧着。神殿里有着几堆人粪。此时此刻我无心欣赏这些清幽去处,但过去的信宜八景现在现在竟是那么冷落,不免令人惋惜。
出来后我们在石上坐了一会,老韦指着一种曼生的植物说,”这就是 ‘苦纹藤’。”
“什么苦纹藤?”我问。
老韦说:”苦纹藤又叫大茶药。是一种有着剧毒的植物,山区里很多人是吃这东西自杀的。有故事 :据说有一对正在恋爱的青年男女,他们坐着开玩笑,女的说,我吃大茶药死了,男的说你吃给我看,女的真的吃了一片叶子,过一会肚子作痛,怎么救也救不回来了。”
真那么毒吗?我顺摘了一片,它和一般的树叶没有多大差别,嗅了一下也没有特异的气味。我为那个女青年感叹一番,希望这个故事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