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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帅克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里(1)

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一)   作者:(捷克)雅·哈谢克   更新时间:2012-10-10 15:39:55   阅读次数:

  拘留所是那些不愿去打仗的人的最后一个藏身之地.我认识一位代课教员.作为数学教员,他本应在炮兵队服役,但是他不愿开炮,便有意偷了一个上尉的手表,好让人家把他关进拘留所;他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这样做的.战争既不能激发他的热情,也不能使他陶醉.他认为开枪射击敌人,或者用榴霰弹和手榴弹炸死对方同他自己一样不幸的数学代课教员,是一种愚蠢行为.

  "我不愿做一个因为自己的残暴行为而被人憎恨的人,"他对自己这么说,便坦然地偷了一块表.

  起初,他们对他的神经功能进行了检查,后来他自己供认,偷表是为了发财,于是被送到拘留所来了.这种因为偷盗诈骗案被关到拘留所来的人很多.唯心论者和非唯心论者两种人都有.还有把战争当作生财之道的人,他们是在后方和前线不择手段地贪污士兵粮饷的各级军需官.还有一些小偷,他们比送他们到这里来的人老实一千倍.拘留所里还关着一些只是犯了与军事有关的罪行的士兵,如破坏军纪.企图煽动暴乱.潜逃.此外,还有一批特殊类型的犯人,即政治犯,其中百分之八十完全是无辜的,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却判了刑.

  军法机关规模不小.面临着普遍的政治腐败.经济衰落与道德沦丧,每个国家都设有这种司法机构.昔日武功的光荣与声誉必须靠法庭.警察.宪兵活动和收买告密的恶棍来加以维持.

  奥地利所有的军队里都豢养着一批奸细,他们专靠告发平时与他们同睡草垫,行军中和他们分吃面包的伙伴为生.

  给拘留所提供材料的还有国家警察当局:克利曼(克利曼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反动支柱......布拉格警察局的密探,一九一八年擢升为科西策警察局长.).斯拉维切克(斯拉维切克是克利曼在布拉格警察局的同伙,一九一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后任斯洛伐克首府布拉迪斯拉发警察局局长.)及其同伙.

  军队书刊检查局把那些在前线和留在家里处于绝望境地的人们送到这里,只因为他们互相通信的缘故.宪兵们还把一些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农送了进来,因为他们在给前方亲人写信时谈论了军事法庭,在信中写了一些安慰的话,并对儿子离家后十二年里严重威胁着他们家庭的贫困作了描述.

  人赫拉昌尼的拘留所有一条经过布舍夫诺瓦通向打靶场的道路.一个戴手铐的人走在荷枪实弹的押送队的前面,后面跟着一辆拉着简陋棺材的大车.打靶场上响起了"An!Feuer!"(德语:"举枪!瞄准射击1")的口令声.事后在所有团和营里宣读了团部的通令:暴乱分子已被枪决.该犯被征入伍时,因为大尉用马刀砍死了他那个不愿和他分离的妻子,他就掀起了一场暴乱.

  拘留所由军狱看守长斯拉维克.林哈德大尉和外号叫"刽子手"的军士谢帕三人把持着.有多少人被他们折磨死在单身牢房里啊!如今成立了共和国,林哈德大尉可能仍旧在当大尉.我希望,把他在拘留所里服役的时间也算在服役年限内.斯拉维切克和克利曼的服役年限该从他们在国家警察局的时候算起.谢帕已经复员,依旧干他的泥瓦匠去了.他在共和国成立后说不定成了某爱国团体的成员哩.

  军狱看守长斯拉维克在共和国成立后当了小偷,现在在蹲监狱.

  这个可怜的家伙没能象别的许多军官老爷那样在共和国里捞到一官半职.

  军狱看守长斯拉维克一见到帅克,便向他投以充满着无声责备的眼光,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你既然落到我们这儿来了,你的名声也算够臭的啦!我们要让你小子在这儿过得甜滋滋的,跟对其他落到我们手中的家伙一样.我们的手可不是女人的纤细小手儿."

  为了加重他那责备的目光的分量,他还把他粗大的拳头伸到帅克的鼻子底下说:

  "你闻闻,你这下流胚."

  帅克闻了闻,然后说:

  "我可不想让它揍我的鼻子.它有一股坟墓里的气味."

  帅克这句平静而稳重的话使军狱看守长感到满意了.

  "嘿!"他用拳头捅了一下帅克的肚子说:

  "站直!你兜里有什么?你要是有香烟的话,可以随身带着;有钱,就放在这儿,免得被人家偷了.什么也没有?真的没有?可别撒谎呀,撒谎要挨罚的."

  "我们把他关到哪儿去?"军士谢帕问道.

  "关到十六号牢房去,"看守长作出决定说,"把他跟那些穿短裤衩的搁在一块儿.你难道没看见林哈德大尉在这公文上面写的‘Strengbehüten,beobachten,(德语:严加看守,注意.)几个字?"

  "嗯,老弟,"看守长转向帅克,板着脸孔说,"下流胚就得把他当下流胚处理.谁捣乱,就把谁关进单身牢房去,再打断他所有的肋骨,让他在那儿一直躺到死.我们有权这么干.谢帕,你还记得吗?就象对付那个屠夫一样."

  "喏,那家伙可真费了我们不少劲啊,看守长先生!"军士回味着往事说."他可真是体壮如牛.我在他身上踩了足足五分多钟,他的肋骨才咯嘣咯嘣地一一断掉,鲜血从他嘴里流出来,事后他还活了十来天.真经活,这狗崽子."

  "我们是怎么对付那些捣乱的家伙的,你现在明白了吧,下流货?"看守长斯拉维克结束他的训话说."要是想开小差,那就等于自杀.在我们这儿对逃兵也是这么惩办的.上帝可怜你,你这个臭屎蛋,要是有人来检查,你可别想趁机告状!比方说,检查组问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这臭尸,应该打个立正,行个军礼,报告说:‘报告长官,毫无意见,完全满意.,该怎么说?你这草包,给我复述一遍!"

  "报告长官,毫无意见,完全满意,"帅克带着非常可爱的表情复述着,以至看守长误认为是他的坦白和诚恳了.

  "好,把衣服脱掉,只留一条短裤衩,到十六号牢房去,"他说得很和气,没有捎带他惯常使用的"蠢货"."臭尸"."草包"一类词儿.

  帅克在十六号牢房里遇见了十九个没穿长裤的人,他们的案卷上都有"Strengbehüten,beobachten"字样.眼下对他们都看管得格外细心,以防他们跑掉.

  要是他们的短裤衩都是干干净净的,窗上没装铁栏栅的话,你乍一看还以为是进了澡堂的更衣室哩.

  军士把帅克交给了犯人班长,这人没有扣上衬衣纽扣,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脯.他把帅克的名字写在墙上的纸牌上,对帅克说:

  "明儿个咱们这儿有场戏看.他们要把咱们带到小教堂里去听讲道.咱们这些穿短裤衩的正好紧挨着讲坛站着.简直滑稽透顶啦."

  同所有监狱和反省院一样,拘留所的犯人也非常喜欢上小教堂.这倒不是因为对监狱教堂的强制性访问会使他们与上帝更加亲近,或是教他们能多懂点儿道德的缘故.对这类无聊蠢事儿他们是从不理会的.

  望弥撒和听讲道确是一种愉快的消遣,使他们可以暂时摆脱拘留所的极其无聊的生活.这倒不是说他们因此可以更加亲近上帝,而是因为在路上.走廊和院子里可能捡到点儿香烟头和雪茄烟头.一个扔在痰盂里或者满是灰尘的地上的小烟头儿就把上帝完全排挤到一边去了.这个气味熏人的小玩艺儿战胜了上帝和拯救灵魂的期望.

  其次是这种布道本身教人感到开心和惬意.团队随军神父(奥地利军队中设置的团队神父,拥有军衔和军官的权力.)奥托.卡茨又是个极为可爱的人物.他的说教特别吸引人.特别能逗人发笑,能给拘留所的枯燥生活增添一些生气.他善于娓娓动听地讲述上帝的无尚恩典,使那些堕落的.失去尊严的犯人们振奋起精神.他也擅长从讲坛上甚至从祭台上发出精彩的咒骂,还会在祭台上用绝妙的声调朗诵"itemissaest"(拉丁语:"弥撒完毕,请走."是结束弥撒时,神父对听众说的告别词.)这句话.他以别出心裁的手法主持整个圣礼.他把弥撒的程序弄得颠三倒四,要是他酒喝多了,他还会编出一套崭新的祈祷文和弥撒曲,总之,一种前人所没见过的祷告词来.

  有时他手里拿着圣杯.圣体或弥撒书,不小心摔了跤,那就更滑稽可笑了.这时,他便大声责备从囚犯中挑出来的助祭(协助神父举行祈祷仪式的人.),说后者有意用腿将他绊倒,立刻在圣餐保存器前宣布罚助祭坐单身牢房,受"嘴啃地"刑(旧奥地利军队中采用的一种刑法:将受罚者两臂从后面尽量往上提起,使鼻尖触地,达一小时以上.).

  受罚者非常满意,因为这也是监狱教堂整出闹剧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他自己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且演得很出色.

  奥托.卡茨,这位最完美的随军神父,是个犹太人.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主教科亨(一九○○年为捷克奥罗姆乌兹城的大主教,由于他出身贫苦,又是犹太血统,受到天主教反动派的攻击.)也是个犹太人,而且还与马哈尔(马哈尔(1864—1944),捷克著名诗人,激烈反对教会.在一九○三年天主教发动对科亨大主教的猛烈攻击中,他在报上发表长篇文章,揭露出身贵族的高级教会人士无理攻击科亨大主教的可耻勾当.)是至交哩.

  随军神父奥托.卡茨还有一段比大名鼎鼎的科亨大主教更为光彩夺目的经历.

  他在商业学校念过书,作为一年制志愿兵(从前在奥地利,一般人须服兵役三年,受过中等教育的青年只须服役一年,在一年制志愿兵军校接受军事教育,袖上佩戴黑黄饰带,以示与普通士兵区别,毕业后通过一定的考试即可升为军官.)在军队里服过役.他对证券法和证券业务极为精通,以至在一年之内便把他父亲的"卡茨公司"弄得彻底破产,老卡茨不得不背着同他合股的债权人(当时在阿根廷)商订了一项善后补偿办法,随即登程远走北美去了.

  年轻的奥托.卡茨就这样把卡茨公司分给了南北美洲,他自己竟落到了一无产业可以继承,二无安身之所的境地,只得去从军.

  在这以前,这位一年制志愿兵奥托.卡茨还想出了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他去受了洗礼.他虔诚地祈求基督保佑他官运亨通.他把这一招当作他与神子之间的一笔交易.

  洗礼是在艾玛乌泽修道院隆重举行的.阿尔巴神父(阿尔巴神父(1861—1937),法朗士教派僧侣在艾玛乌泽修道院的主持.一九二○年侨居德国,成了希特勒的崇拜者.)亲自主持了他的洗礼仪式,场面十分气派.到场的有来自奥托.卡茨服过役的那个团的一位虔诚的少校,有赫拉昌尼贵族女子专科学校的一个老处女,还请了一位大嘴宽脸的主教团代表当他的教父.

  他顺利地通过了军官考试,于是这位新出壳的基督教徒奥托.卡茨便留在军队里了.起初他觉得一帆风顺,甚至还想到参谋部的训练班去深造.

  可是有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闯进修道院,把马刀扔在那儿,换了一件教袍.他受到赫拉昌尼的大主教的接见,并由此进了神学院.在为他举行授予圣职的仪式之前,他竟在统领街后一座非常规矩的.有女招待的房子里喝得烂醉,然后从狂欢作乐的地方径直跑去接受圣职.随后他就到他的团队里来寻找避风港了.当他被任命为团的随军神父之后,他便买了一匹马,骑着它在布拉格大街上,还非常积极地参加团里军官们的各种酒宴.

  在他居住的房子的过道里,经常可以听到他咒骂他不满意的教徒.他常常将街上的野鸡带到住所里或是派自己的勤务兵去找她们来.他酷爱玩牌,大家都觉察到他玩牌时手脚很不干净,可谁也不戳穿他在教袍大衣袖里藏了一张"爱司".军官们都尊称他为圣洁的神父.

  他讲道从来不事先作准备,与拘留所中的前任神父截然不同.他的前任固执地认为,通过讲道坛可以使关在拘留所里的士兵们改过自新.那位厥尽职守的神父虔诚地转动着眼珠,对囚犯们讲解诸如必须改革有关娼妓问题的法律,必须改善对未婚母亲的关怀的道理,以及私生子的教育问题.但他的讲道概念抽象,跟现实情况毫无联系,听众感到索然无味.

  与此相反,奥托.卡茨随军神父的讲道却深受欢迎.

  十六号牢房的住客们穿着裤衩被领进教堂的时候,那真是个隆重的时刻.只能让他们穿着裤衩,因为穿了长裤就意味着他们当中可能有人中途溜掉.这二十个穿短裤衩的纯洁天使被安排在讲坛跟前.有几个走运的,嘴里还叼着在路上捡来的烟蒂,因为他们没有衣兜可装,只好这样叼着.

  拘留所里其余的囚犯站立在他们四周,开心地瞧着站在讲坛下面这二十名穿裤衩的宝贝.随军神父登上讲坛,靴子后跟上的马刺铿然作响.

  "Habacht!"(德语:"立正".)他喊着口令,"现在,祷告开始!大家跟我念!那个站在后排的,你这个混蛋,别往手里擤鼻涕啦!你是在天主的神殿里,再弄我就叫人把你关起来!你们这些无赖,没把《我们的父》的主祷文给忘了吧?好,咱们来试试看!......喏,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念不好的.管它什么《我们的父》不《我们的父》!来它两份肉,一盘扁豆沙拉,吃得饱饱的,捧着肚子往草垫上一躺,掏掏鼻孔,根本不把天父放在心上,你们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从讲坛上往下望了望这二十名穿短裤衩的纯洁天使,他们跟在场其余的人一样,正开心得很哩.在后排的人正在玩"弹肉"(一种庸俗的游戏,参加者依次互相以指猛弹对方的臀部.).

  "这太有意思了!"帅克小声对身旁的人说,那人是个嫌疑犯,据说为了让他的朋友解除兵役,他接受了三个克朗,用斧子把朋友的一只手的指头全部剁了下来.

  "好戏还在后头呢!"那人回答说."他今天醉得够劲儿,又该大谈其走向犯罪的荆棘之路了."

  果然,随军神父今天兴致好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把身子探过讲坛的栏杆,差点儿失去平衡,跌了下来.

  "唱点什么吧,小伙子们!"他对下面大声喊道."要不,让我来教你们一首新歌?好,跟我唱吧:

  我有个心爱的人啊,

  我爱她呀胜过一切,

  非我一人追求她呀,

  她的情人有千千万,

  我这位心爱的人呀,

  就是少女玛丽亚."

  "你们这些草包,一辈子也学不会,"神父接着说."所以我赞成把你们都枪毙掉.听懂我的话了吗?我站在神的位置上断言:你们这些废物,上帝是不怕你们.有法子制服你们的.你们都得变成大傻瓜,因为你们不愿亲近基督,宁肯走上罪恶的荆棘之路."

  "你瞧,来劲儿啦.发作了!"帅克旁边那个人很开心地对他说.

  "所谓罪恶的荆棘之路,就是与罪恶搏斗的路.你们这些蠢货,都是一些浪子,宁可在单身牢房里混日子,也不愿回到天父身边.可是你们只要往远处.往高处看看苍天,就能战胜罪恶,你们的灵魂就会得到安宁,你们这些下流货!喂,后面那个人别打呼噜啦!你们又不是马,也不是关在马厩里,是在天父的神殿里呀,我警告你们,注意哪,我亲爱的.好!我讲到哪儿啦?Ja,überdenSeelenfrieden,sehrgut.(德语:"对,灵魂会得到安宁,很好!")记住!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是人,应该透过乌云看到遥远的地方.你们应该知道,万物都是过眼烟云,只有上帝是永存的.Sehrgut,nichtwahr,meineHerren?(德语:"很好,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本该日夜为你们祈祷,向仁慈的上帝请求的.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蠢东西!求他将他的灵魂灌进你们冰冷的心,求他以他圣洁的宽恕洗净你们的罪恶,使你们永远属于他;求他永远爱你们这帮歹徒,可你们打错了算盘!我可没那份心把你们领到天堂去."神父打了个嗝儿."没那份心!"他固执地重复了一句."我什么也不会为你们干的.我连想都不会想到,因为你们是一群不可救药的下贱胚,在你们的道路上,天主的恩典也没法引导你们,上帝的爱也没法感召你们,因为亲爱的天父根本不会想到要来整治你们这些歹徒.你们坐在下面这些穿短裤衩的听见了没有?"

  二十名穿裤衩的人望着上面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报告神父,听见了!"

  "光听见了还不够,"神父接着宣讲道."在人生阴暗的云雾里,上帝的笑容也解脱不了你们的忧愁,你们这帮蠢货!因为上帝的恩典也是有限的.呆在后面的那头蠢骡,你别咳嗽好不好?要不我把你关起来.你们这些坐在下面的,别以为是在逛商店.上帝虽然最仁慈,但他的仁慈也只赐予正派人,而不会给予人间社会的败类.这个社会是没法用法律和军事法典将这些败类改造过来的.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说的.你们连祷告都不会做,以为上教堂就是来寻开心的,以为这儿是个戏院或者电影院.我要把你们这些想法统统从脑子里赶出去,让你们别以为我在这儿是为了给你们消遣解闷,给你们增添什么生活乐趣的.我把你们一个个关到单身牢房里去!我说话是算数的,你们这群混蛋!我在这儿跟你们白糟蹋时间,我看得出我所作的努力完全是白费力气.其实,即使是大元帅或者大主教到这儿来,你们也同样不会改邪归正,不会靠近天主的,但你们总有一天会想起我,会明白我是为你们着想的."

  在二十名穿裤衩的人中间传出一声抽泣.帅克哭了.

  神父朝下一看,帅克正在那儿用拳头擦眼睛.周围的人在开心地欣赏着.

  神父指着帅克继续说道:

  "你们大家都拿这个人做榜样吧.他在干什么呢?在哭泣.别哭,我跟你说,别哭啦!你想改过自新吗?小伙子,这可不容易啊!你现在痛哭流涕,等你一回到那间小屋里,又会故态复萌,仍旧是个下贱胚,所以你还得多想想上帝的恩典和仁慈,多动点脑筋,使你那罪恶的灵魂在世上能找到一条应走的正道儿.今天我们亲眼看到,这里有一个人哭了,他想要改过自新.其余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办?什么也不干?那儿有个人在嚼什么?活象是反刍动物养出来的.那边还有一个居然在神殿里捉衬衫里的虱子.喂!你不能回家再捉吗?偏偏要在做弥撒的时候来干这个.看守长先生,你什么都不管.你们都是军人,不是什么混蛋老百姓.既然在教堂里,就得象个军人的样子,真他妈的混蛋,你们快些集中精力,跟随上帝吧,别的事留着回去再干.我的话到此结束.你们这帮地痞,我要你们做弥撒时放规矩些,别象上次后排的那个人,把政府发给的内衣也拿去换了面包,到做弥撒的时候来狼吞虎咽."

  神父走下讲坛,到圣器室里去了.拘留所看守长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看守长出来,径直走向帅克,把他从二十名穿裤衩的人中间叫出来,带进了圣器室.

  神父轻松愉快地坐在桌子上,手里夹着烟卷.

  帅克进来时,神父说:

  "你来了.我什么都考虑过了,我觉得我看透了你的心,懂吗?小伙子,有人在教堂听我讲道时竟抽泣起来,这还是头一回."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摇着帅克的肩膀.在弗兰西斯.萨尔斯基(弗兰西斯.萨尔斯基(1567—1622),被立为圣徒的日内瓦主教.)阴沉沉的大型画像下面嚷道:

  "你这混蛋,你招认吧,你是为了闹着玩才装哭的吧?"

  萨尔斯基的画像似乎带着怀疑的神情注视着帅克.还有一张画像上的殉道者从另一个角度惶恐不安地望着帅克.殉道者的胯部有一道被罗马雇佣军的无名小卒锯过的齿痕,但从殉道者的脸上既看不出任何痛楚之感,也不见一丝欢乐之情.因为没有表现出殉道者所应显示的光辉,所以样子显得那么惊慌失措,似乎想说:"我怎么会干出这桩事来呢?诸位,你们究竟要拿我怎么办?"

  "报告神父,"帅克庄重地说,他决心孤注一掷了."我在全能的上帝和您面前坦白忏悔.您......站在天父位置上的庄严的父亲,我刚才的的确确是为了开个玩笑而装哭的.我琢磨着您的布道正好缺少一个悔过自新的罪犯,这个罪犯又是你在传教时白费力气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的,因此,我的确想让您高兴高兴,使您别以为再也找不到几个诚实的人了.再说,我也想借这个玩笑自己开开心."

  神父仔细打量着帅克天真无邪的神情.一道阳光从弗兰西斯.萨尔斯基阴沉沉的画像上掠过,也给对面墙上那张画像上的惊慌失措的殉道者添上了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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