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山中的几天里,那儿只有雾和树,除此之外就是寂静。但由于有泽元在场,她不感到孤独。她意想不到地发现他并非完全在自己身外,他的话语直入心扉,比火还暖,比灯还亮。她于是天真地意识到,之所以觉得孤独,是因为泽元和尚不在身边。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她站起身来。这时,后门轻轻地开了。小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我要与你谈谈又八,”这老女人开门见山地说。“当然,如果听信竹城的话,那是傻瓜。但看来又八还活着。”
“是这样吗?”小津冷冷地说。
“我不能肯定,但你们已订婚。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反悔。”
“好吧……”
“我很高兴!我要你离开寺庙跟我回家。自从我女儿成家之后,我就更需要你的帮助啦。”
“现在?等等不好吗?”
“等什么?”
“等到又八回来呀。”
“完全没那个必要,”小杉说,“但我还不能肯定那个和尚到底要把竹城怎么办。我要你监视他们两个,直到竹城死了为止。尤其是晚上更要注意,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那我现在还是呆在这儿?”
“现在收拾好,等竹城的脑袋一搬家,你就搬到我那儿去。”小杉说完走了出去。
象一直在等待机会似的,一个人影出现在纸窗外,并柔声叫着:“小津、小津!”
她真希望是泽元来了,她几乎未看窗外的人影就打开了窗户。怪!她马上缩回身子,因为与她眼光相遇的是大头领。头领紧紧地抓住了小津的手。
“你待我真好,”他说,“但我刚接到从姬路来的命令,我必须立即回去。”
“啊,那太遗憾了,”她想把手挣出来,但对方握得太紧。
“看来他们是要调查这里发生的事情,”他解释着,“如果我能带回去竹城的人头,我就可以说光荣地完成了使命,但那固执的、发了疯的和尚不准我这样做。我认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这才特来找你。拿住这封信,呆一会在没人的地方看,好吗?”
他将信一把塞在小津手中,忙转身走了,传来一阵匆忙走下台阶的脚步声。
这不光是一封信,信里还包着一大块金子。但信的本身却极简单;他要求小津在近几天里砍下竹城的头并带到姬路去,在那儿,这写信的人会把她娶为妻子,从此她就可以在有生之年享尽荣华富贵。信的署名是——青木田蛇卫门。这名字,据写信人声称,属该地区最有名的武士之一。她真想大笑,但却太气愤了。
刚看完信,泽元来叫她:“小津,吃饭了没有?”
她穿上拖鞋,迎上去与他讲话。
“我不想吃,头痛。”
“你手上是什么?”
“一封信。”
“是另外一封吗?”
“是。”
“谁写来的?”
“泽元,你太爱管闲事了。”
“是太好奇了,姑娘。”
“想看看吗?”
“如果你不介意。”
小津把信交给了他。读完之后,泽元开心地大笑,小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可怜的家伙,他是那样急,不惜用黄金与爱情来贿赂你。有这等杰出的武士在世,我们这个世界真太幸运了。他是何等勇敢,硬要一个小姑娘为他当杀手,而且还愚蠢透顶地写在纸上”
“信倒没什么,”小津说。“但这笔钱怎么办?”她把金子递给了泽元。
“这份量可真不轻,”泽元用手掂了掂说。
“这可难住我了。”
“别担心,我在处理钱的问题上从未碰到过麻烦。”
他走到庙前的施舍盒旁,在准备把金块扔进去时,他把金块放在前额上碰了一下,表示对佛祖的尊敬,然后改变了主意。“我考虑再三,还是你拿住吧,我敢说这一点也不碍事 ”
“我不要,那会给我招惹麻烦的,我宁肯从来未见过它。”
“小津,这块金子已不再属于青木田蛇卫门了,它已变成了对佛祖的贡奉,而佛祖又把它赏赐给了你。留下它会有好处的。”
小津不再反对了,把金块塞进了腰带内。她抬头看了看天,说:“刮风了,是吗?不知今晚会不会下雨,好长时间不下雨了。”
“春天快过去了,该下场雨了,冲走那些死花,刷掉人们心头的烦恼。”
“但如果下大雨,竹城怎么办?”
就在他们俩朝柳杉看去时,高高的树枝上传来喊声。
“泽元!泽元!”
“什么?是你?竹城?”
“你这个下流和尚,到树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讲。”狂风猛烈地刮着树枝,竹城的叫喊断断续续。
和尚大笑,“看你还活着,这很好!”
“如果我怕死,为什么要在那儿让你静静地捆住我?”
“你那样做,只是因为我比你更有力量。”
“你在撒谎!是你用那套布道骗了我。你为什么不杀死我?我还真不如让村民们抓住。他们至少还是人。”
“难道这只是你唯一的错误?当你在那高处休息时,为什么不把你的过去好好想一想?”
“住嘴!又八是我的好友,我认为来这儿把又八的情况告诉那老东西是我的责任。但那个老东西干了些什么?她却煽动那帮恶棍围捕我!给她捎来她儿子的信是我越过封锁的唯一原因。难道这违背了武士的法规吗?”
“你的麻烦是不知道如何用脑子。你误以为做了件勇敢的事,那就使你变成了武士。现在怎么样?掉进了你自己设置的陷阱”他停了一下又说,“顺便问一句,竹城,那上面的风景怎么样?”
“你这个畜生,我不会忘记你的。”
“你很快就会忘却一切的,在你变成肉干之前,最好还是把你周围那广阔的世界看一看吧!”
一直呆立在不远处的小津尖叫着冲向泽元和尚。“你太过分了,我一直在听着。对一个不能自卫的人,你不该这样残酷。竹城讲的是实话,他是相信你才毫不反抗地让你抓住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同伙倒攻击起我来啦?”
“讲点良心吧,泽元。当我听到你说那些话时,我就恨你,真正恨你。如果你要杀他,那就杀死他好了,让他好好地死去。”她愤怒至极,以致双手在泽元和尚胸前乱抓。
“住手,女人们知道什么事!”
“不,”她尖叫着,“我要说,难道不是我跟你进山呆了三天三夜吗?”
“那与这毫无关系,我泽元苏峰想怎么处罚他就怎么处罚他。”
“那你就杀死他、杀死他!你没有权力在他已半死的时候讥讽他。”
“这大概就是我唯一的弱点。”
“这是惨无人道。”
“走开,小津,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不!”
“别这么固执!”泽元和尚用肘狠狠一推,小津正好碰在树上。她把脸紧贴在树干上开始哭泣。她做梦也没想到泽元会这么残酷。村民们原认为和尚一旦抓到了竹城,惩罚可能会轻一点。现在和尚却承认欣赏竹城受罪是他的弱点。男人的凶残使小津不寒而栗。她以前最信赖的人都这么没有心肠,整个世界该是何等的邪恶!
没有人可以信赖了!她只觉得这树干出奇地温暖,觉得竹城的血正从高高的树枝上流向这十人难以合抱的巨大树干。他多象个武士的儿子!他是何等英勇!
狂风更烈,树枝大幅度摇摆,粗大的雨点开始滴进她的衣领,流入后背,使脊骨发凉。
“过来,小津!”泽元和尚用双手捂住头,“我们要被浇透啦!”
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竹城受罪。她静静地为他祈祷,希望他能活下来。
她围着巨大的村干转了几圈,抬头看了竹城好多次,因暴风雨太大,已着不到竹城的影子了。“如果他这样被淋着,”她沮丧地想,“肯定活不到明天早晨。啊,世界上难道没有一个人可以救他吗?”
她开始飞快地跑回寺庙。“泽元,”她尖叫着,“我是到你这儿来求你的!不是来烤火的。求求你,把他从树上放下来!”
“我要睡觉了,我劝你也回去睡觉。”他语气如冰般冷。
“求求你,泽元,这对我来说是件最重要的事情。泽元,听到了吗?回答我呀!你是个魔鬼,你是个无心肠的东西!”
泽元先耐心地听了一会,但这使他无法睡觉。最终,忍不住生了点气,他跳下床来大喊:“捉贼呀!我屋内有贼…抓住他!”
小津又一次猛地跑进了暴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