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语文首页 -> 外国名著 -> 宫本武藏 -> 在线阅读

第九章

小说:宫本武藏   作者:藤原玄信   更新时间:2012-10-22 11:36:41   阅读次数:

  译者题解:风停雨住,树静如石,怒消力竭,人困如尸。和尚慈悲,指点生道,小津相救,双双外逃。

  第二天清晨,暴雨刚住,老寡妇就赶到了七宝寺。

  “泽元,”她叫着,“竹城还活着吗?”

  和尚出现在走廊上。“啊,是你。可怕的暴雨,是吗?。

  “你的意思是他已死啦?”小杉不信地把她那张老脸转向老柳杉树,又有了新的希望。“他已象条落水狗,不会再有一丝气了,不会的。”

  “我还没看到乌鸦去抓他的脸呢,”泽元笑了。“这意味着他还在呼吸。”

  “谢谢你告诉我,象你这样有学问的人肯定在这些方面比我懂得多。”她伸长脖子四下探望,“怎么看不到我儿媳妇?请你把她绐我叫出来,好吗?”

  “你儿媳?我不信我曾见过她,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叫她呢?”

  “叫她!”小杉不耐烦了。

  “你到底在说谁呀?”

  “小津,当然是她呀!”

  “小津?那你为什么称她为儿媳?她还没进本位田家门呢!”

  小杉火了:“你这个流浪鬼,这不关你的事,只是告诉我小津在哪儿?”

  “我想她还在床上。”

  “啊,是了,我该想到这一点。我不是叫她昨天夜里监视竹城了吗?她这会儿一定还很困。”她自言自语地拄着桑拐回村去了。

  和尚回到了房中,一直在屋内呆到晚上。

  小津的卧房离泽元的不远,就在一个大殿里。她的门也是一整天都关着,只是侍僧来过几次,给她端来点药和米粥。当和尚们昨天夜里发现她半死在大雨中时,不得不把这又踢又叫的姑娘拖了回来,并强迫她吃了些茶。当她靠着墙象哑巴一样坐着时,老僧狠狠地把她责备了一顿。第二天早晨,她就发起高烧来,几乎连抬头喝粥的气力都没有了。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等其他人都熟睡后,泽元放下手中的书,拖上木屐,来到大院中。

  “竹城!”他叫着。头上高高的树枝上滴下儿滴露水。“可怜的孩子,我料定你不会有力气回答了。”泽元自信地说。

  “干什么?你这狗头和尚。”竹城愤怒地回答。

  泽元一惊。“你肯定是在为一个在地狱门口的人嗥叫。顺便问一句,饿够了吗?”

  “别噜苏了,把我的头砍下来吧!”

  “不,不要那么快。一个人对待这类事情可要小心。如果我现在就把你的头砍下来,那颗头可能会飞下树来咬我。”泽元放低嗓门并盯住夜空,“多美的月亮呀!能在那么美妙的高处赏月,你真幸运。”

  “好吧!你看着。我要叫你看着我如果一心想干什么,就一定可干成什么。”竹城开始竭尽全力,猛烈地摇晃身子,把庞大的躯体抛上摔下,看样子好象要把吊住的粗树枝折断,树皮与树叶象下雨一样地落在和尚的光头上。

  和尚静静地刷净身上的落叶,又向上看着。“就这种精神,竹城!现在越生气越对你有益。再来,拿出你最大的力量,表明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现在的人们说能控制愤怒是智慧的表现,我说他们是笨蛋。竹城,越发疯越好!”

  “注嘴!”竹城声嘶力竭地叫着。

  “竹城,你真是十分强壮,整个大树都在摆晃。但遗憾的是,找并没有感到大地的抖动。你的麻烦就是——实际上是个弱者……

  “要不了一会,”竹城威胁地说,“我就会捏住你的脖子。”

  竹城又拼命挣扎,但那粗绳却没有一点要断的样子。泽元看了一会,然后朋友般地告诫说:“你这样干有什么好处? 你不可能折断树枝,更不可能对宇宙有什么影响。”

  竹城大哼一声,他的火气消了。他意识到和尚说的是对的。

  “真可怜,真可怜!你虽然具有人形,可实际上更似动物,比一头公猪或一只恶狼好不了多少。一个有这么漂亮外表的年轻小伙子甚至在还未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之前,就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可悲。”

  “你算什么人?你是个撒谎骗人的胆小鬼。”

  “如果我用武力去抓你,那我才真是个疯子呢!你力气大。一个人,光凭气力要战胜一只老虎,那是十分困难的。但幸运的是,人有智慧。现在,已没有人怀疑人比老虎更强这个事实。”

  竹城没有什么表示,他在继续听着。

  “你的勇气也是一样,你表演了这半天,并不能证明比动物的勇敢更高明,这是一种无视人生价值的,不是一个真正武士所应具有的蛮勇。真正的勇敢要知道害怕,害怕他应当惧怕的东西。”

  还是默不作声。

  “你的悲剧就在于只具有体力与刚毅,却缺乏知识与智慧。”

  古树无言,如巨石一块,黑夜无声,一片寂静。几分钟之后,坐在老树根上的泽元和尚慢慢站了起来。“再想一个晚上吧!竹城。想通之后,我再来砍下你的头。”他垂下头,若有所思地迈着大步走了。还没等他走出二十步远,竹城急忙叫了起来。

  “回来!”

  “还想听吗?难道你现在就会用脑子了?”

  “和尚,救救我!”他的求救声是那么悲哀,树枝开始颤抖,好象整棵古树都在哭泣。

  “我要作个好人,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多么重要。我快要死了,但现在我意识到活着意味着什么。我才明白,这棵吊我的老树,会决定我今后的一生。以前的错事已做了,泼水难收哇!”

  “你终于第一次象一个人一样地说话了!”

  “我不想死!”竹城叫着,“我要活,我要一切从头作起,作好事!”他整个身子在抽搐。“泽元……,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和尚摇了摇头,“对不起,竹城,这我办不到。这是自然法则。你不可能把一切从头作起,这是生活。敌人把你的头砍下了,你还能再安上吗?当然,我感到遗憾,但我不能把那绳子解开,因为给你套上绳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所有我能做的只是给你一些劝告。勇敢地、安详地死吧,我希望能有人听到你临死前的祈祷。”

  和尚木屐的咯嗒声消失了、他去了。竹城不再叫喊了,想着和尚的劝告,他如梦初醒,忘掉了一切,忘记了活着,也忘记了死亡。天空繁星点点,树间凉风习习,他觉得很冷、很冷。

  不一会儿,竹城觉察到有人在树底下,那人在朝树干上拼命地爬,但却笨到一直爬不上最低的树枝上。竹城可以听到爬树人每向上爬一次都又滑下去了的声音,也可以听到树皮在纷纷下落,当然也可以想见爬树人手上蜕皮的情形。但那人还是顽强地爬着,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抠住树干,直到最后终于攀上了最低的一根树枝,接着以较快的速度向竹城被吊的树枝爬去。吊在那儿的竹城,此时精力已丧失殆尽,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开始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费了好大的劲,竹城才睁开眼睛。他突然发现与自己面对面的是一个十足的骷髅,只有那眼睛在眨,嘴巴在动。“是我!”那张脸孩子般单纯地说。

  “小津?”

  “是的,啊,竹城,我们一起逃走吧!我听到了你那发自内心的想要活命的呼喊,我就来了。”

  “逃走?你会解开绳子放开我?”

  “是的,我也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如果我呆在这儿——啊,我甚至不愿提它。我有我的原因,我要逃出这个愚蠢的残酷的村子。”小津肩上已背着个小布袋,袋里装着远行的衣服及全部财产。

  “快!砍断绳子!还等什么?砍断它!”

  “一会就断。”她拿出一把小匕首,几下就割断了绳索。过了几分钟,竹城四肢的疼痛止住了,可以活动一下肌肉了。小津一直想支托住他的身子,但结果是,他的身子往下一滑时,连她一起带着滑了下去。两个人绞成一团,落在地上。

  从二、三丈高的高处跌下来,竹城头昏眼花,虽站了起,却难以站稳。小津痛苦地扭动着双手与膝盖。

  “哟……”她呻吟着。

  竹城扶她站了起来,说:“摔伤哪儿啦?”

  “不知道,但我想可以走路。”

  “我们下跌时撞断了那么多树枝,大概不会摔伤的。”

  “你怎么样?还好吗?”“是……我……很好,我……”他停了一下,叫了起来,“我还活着,真的还活着!”“让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如果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小津在前摇摇晃晃地走,竹城在后一步一挪地跟,缓缓地,静悄悄地,就象两条快冻僵了的小虫在秋霜中蠕动。

  过了好长时间,小津打破了沉寂。“看啦,天亮了,我们是在朝播磨走。”

  “现在我们在哪儿?。

  “在中山关顶上。”

  “我们真已走了那么远吗?”

  “真的,”小津虚弱地笑着。“感到奇怪啦?你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的吗?但……竹城,”小津警告说“你一定饿极了,你已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一提到食物,竹城突然意识到他的胃在一阵阵疼痛地痉挛。意识到了饥饿,他一分钟也忍受不了,觉得小津解布袋拿食物的动作特别慢,好象花了几个小时。她拿出那有甜大豆馅的大米饼作为生命的礼物。

  粉红的朝霞映红了他们的脸。当竹城吃饱了,开始更清楚地看着小津的脸时,觉得自己现在好好地与小津坐在一起简直是一场梦。

  “天亮后,我们得特别小心。我们快到播磨边界了。”小津说。

  竹城的眼睛睁得老大,说:“边界?对了,我忘了,我必须到昭仓去。”

  “昭仓?为什么?”

  “他们把我姐姐关在那儿,我要去把她救出来。我们耍分别了。”

  小津盯住他的脸,说:“如果你认为该那样,你就去吧。但如果我早料到你会抛弃我,我就不会离开宫本村。”

  “我还能怎么办?把她留在监狱里吗?”

  小津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她的脸,她的全身都燃烧着激情的火焰。“别丢下我,不管到哪儿去都要带上我。”

  “但我不能。”

  “记住——”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认为带上我去救荻根有点碍事,那么我先到姬路去等你。”

  “好吧,就那样。”他马上同意了。 ;“你一定要来,好吗?”

  “当然。”

  “我就在城堡外的大桥上等你,哪怕是等一百天或是一千天。”

  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回答,竹城沿着山脊向远方的深山跑去。小津扬起头,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溶进了山色之中。

  “平多!”

  “干什么?”

  “快跑去找你爹,再到河边把权爷找来。”

  还没等小杉的外孙跑到大门口, 一大帮村民已吵吵嚷嚷走了过来,其中有小杉的女婿、复又钵的堂叔权叔及其他亲戚,还有一些佃户。

  “小津姑娘也跑了,是吗?”

  “泽元和尚也不见了!”

  “他们是一伙的,肯定是。”

  “看那老太婆怎么办!他们家就要威风扫地了。”

  女婿与权叔都握着祖传的长矛,站在那里等着老寡妇出来发布命令。当老寡妇最后印证了竹城与小津逃走的消息是真的之后,她静静打开藏剑柜,抽开一个抽屉,挑了把最宝贵的短剑。

  “一切都还不坏,”她简单明丁地宣布说,“我要去追那无耻的荡妇,要叫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她说完就大步上路而去。人群中有人说:“老太婆去得,我们也应该去。”所有的亲戚与佃户都站了起来,他们以木棍,竹矛为武器,一路小跑,直奔中山关。但他们赶到关口时,已近正午,知道已为时过晚。

  “让他们跑过去了,”一个人叫了起来,人们都很气恼。更使他们倒霉的是,一个关卡守备官走过来通知他们说,这么一大帮人不能通过关卡。权叔走上前来,苦苦地向守备官请求,把竹城说成是“罪犯”、小津是“妖精”、泽元和尚是“疯子”。如果他们现在不管这件事,他解释说,“那将有辱先祖的名声,我们将永远抬不起头来,我们将成为村中的笑料,本位田家族弄不好会因此而丧失土地。”那官员说他对这种情况表示理解,但却爱莫能助。法律就是法律。他大概可以去姬路求来个可以让他们通过关卡的特别许可令,但那却要花很长时间。

  小杉在与亲戚及佃户商量之后,走到官员面前说:“既如此,我与权叔总可以过去了吧?” “五人以下可以通行。”

  小杉点了点头,把她的队伍召集在一起。亲戚们与佃户们在地面前排成一队,看着她那两片薄唇及突出的门牙。

  “这个情况我在未出发之前就估计到了的。我在把这柄祖传宝剑带上身时,就跪在祖先面前发过誓。告过别,第一,要惩罚那玷污了我们家族名声的女人;第二,是要找回我儿子复又钵,如果他还活着,我要把他弄回来,给他娶一个比小津好一百倍的女子为妻,以恢复我们家族崇高与显耀的荣誉。”

  一阵掌声过后,小杉紧盯住自己的女婿。

  “我和权叔现在就去了,哪怕是花二、三年时间,哪怕是找遍全国!我走之后,我女婿将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族长。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要象往常一样卖力地干活。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块地中长满野草,明白了吗?”

  有人建议说:“再带三个年轻人去不更好吗?”老太婆摇了摇头,“不需要,人人都认为竹城很厉害,可他吓不倒我。凭力气我斗不过他,可我还没丧失智谋。现在你们都回去吧!”她说完,即与权叔下山,朝东方而去。

  “我们可没什么可担心的,”小杉说,“我们反正会先死在这些年轻人面前。”

  “你说得很对,”权叔信服地回答。权叔现以打猎为生,年轻时也是一名武士,据他说还参加过许多光荣的战争。权,就是权六,他全名叫渊川权六。作为复又钵的叔叔,自然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十分关心。

  “老太婆,”他说。

  “什么?”

  “你先预计到了要远行,但我只穿了一点点衣服。我要先到那儿买点鞋子、草帽。”

  “这半坡上有个茶馆。”

  “啊,我记起来了,叫三日月茶馆。肯定在那儿可以买到我要的东西。”

  当他们赶到茶馆时,太阳快下山了。他们喝了些茶,休息了一会。小杉付钱的时候说,“天黑之前赶不到高野啦,我们只有在新宫去与那些赶驮马的一道往发臭的草垫上躺啦!”

  “太困了,走吧!”权六站起来,戴上刚买的草帽,“等一会。”

  “干什么?”

  “把竹管灌满水。”

  走到茶馆后面,权六把竹管放在清澈的溪流中,直到表面再也不起泡了才拿起来往回走。路过边窗,他瞥了一眼茶馆后尾里面,惊奇地发现一个人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草垫。权六看不见那人的脸,但能看见披在枕头上的长长的黑发。

  “权叔,快点!”小杉不耐烦了。

  “来啦!”

  “怎么这么久?”

  “里面看来有个病人,”他说着象只受过训练的狗那样走到她身后。

  “那有什么稀奇的,你就象个小孩样容易分心。”

  他们走下山去,准备上通往播磨的路。这是驮马通往银矿的路,路上坑坑洼洼。

  “别摔倒了,太婆!”权叔提醒她。

  “别小看我!我敢在这条道上闭着眼走路,小心你自己,老笨蛋!”

  接着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打招呼:“你们俩真快,是吗? ”

  “我们刚才在你那儿休息过,你现在上哪儿去? ”

  “辰野。去请医生。”

  “是你妻子病了吗? ”

  “不是,”他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妻子,孩子,那倒好办!麻烦的是,她是个过路人。”

  “啊,”权叔说,“是你后屋那个姑娘吗?我碰巧瞧见过她在里边。”

  小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是呀!”店主说,“当她在店里休息时,她浑身发抖,所以我让她去后屋歇一歇。后来越来越坏,现在已开始发高烧。”

  小杉止住了脚步。“是个很嫩的、十六,七岁的姑娘吗? ”

  “对,大概十六岁,说是从宫本村来的。”

  小杉朝权六眨了眨眼。开始在腰带内乱摸,脸上流露出苦恼的神色。“啊,丢在茶馆里了。”

  “丢了什么啦?”

  “念珠,现在记起来了——我放在长凳子上啦? ”

  “啊,那太不好,”店主说,“我去给你拿来。”

  “不,不,你快去请医生,那个病姑娘比我的念珠重要。我们自己回去取就是了。”

  权六已大踏步朝山上去了。小杉把讲礼貌的店主打发走后,急忙赶了上去。不一会,他们俩都气喘吁吁,谁也不说话。

  躺在那儿的一定是小津!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关于本站 | 业务合作 | 广告联系 | 留言建议 | 联系方式 | 网站导航 | 管理登录
闽ICP备05030710号